“五月後,布伯平原將進入幹燥的夏季,高溫缺水不僅對作物生長不利,依據搜集的過往農業記錄,推測可能並發其他農業災害。”範瀾在黑板前放下手,“不將後續次生災害納入考慮,瑪希城上層建築在此次疫情的表現,已有部分是受到目前糧食缺口影響。”
他轉身麵向會議室,在他身後占滿了黑板的,是布伯平原的全幅地圖。
“依據我們掌握的過往情況及現狀分析,推斷四個月後,至少十萬人將陷入糧荒,八個月後,這個數字將増至三倍及以上。”
一片沉默。
瑪希城總人口才一萬四千多人,卡德蘭伯爵的領地不大不,算上瑪希城也不足十萬。而維持一座瑪希城的穩定已經需要相當的努力,三十萬……哪怕隻有二十萬人,不是那些故事傳裏秋葉浮萍般虛浮的背景,這些人是活著的,是一個中型王國幾乎所有的統治人口,並分布在以十萬計平方公裏的土地上,在這個體量麵前,在饑荒這個可怕的詞語麵前,瑪希城正在發生的問題,甚至瑪希城本身都顯得何其微!
沉重的氣氛像洇濕的水痕一般蔓延。在收集和整理這些基礎情況的時候,在例行報告和專項報告裏寫下那些數據的時候,這間會議室裏沒有人意識到,如果把它們聯係起來,將勾勒出一個多麼可怕的災難圖景嗎?
至少有些人是能知道的。
但繁多瑣碎的日常工作,同瑪希城部分階層的鬥爭已經占據了他們大部分的精力,他們也盡力做了一些工作,提高了一些開拓支隊的聲望,隻是他們的思考方向始終是同他們最大的優勢相連的——蒸汽動力船舶幾乎暢行無阻,進退自如,也是借由布伯河這寬廣的然道路,四方行商聞風而來,他們才能鋪開如今這般規模的貿易網絡,在同瑪希城商人及貴族的鬥爭中得到他們的公開支持。雖然這種支持是有限的,商人們已經在私下同他們暗示,他們在瑪希城的作為已經讓很多人感到害怕了,隨著市場的逐漸脹滿,如果他們這些外邦人再不謹言慎行,可能被河域兩畔的領主及貴族聯合抵製,甚至發生最壞的事情。
即使發生了最壞的情況,先遣隊仍然可以繼續向下遊開拓,隻是這不僅意味著他們過去三年的所有努力付諸流水,更多的人力物力消耗,更大的風險,更意味著極大的恥辱和失敗,沒有一個人能忍受將這份成績送到術師麵前。
若是真要到那一步,不如讓阻礙我們的人通通去死——這是會議室裏一部分年輕人沒有出口的真實想法。當範瀾這位新的領導者要奪取瑪希城時,他們勉強維持了表麵的平靜,內裏卻早已歡喜地,要維持現狀,就是要他們在武器和意識十分占優的情況下持續忍耐,但從他們立下誓言,離開術師庇護的那一日起,他們的字典裏就去掉了“後退”這個詞,他們的目標是前進、前進和繼續前進——
“我們要控製這個結果。”範瀾。
占領瑪希城,是一個被期望的、並且不太難實現的結果,但占領隻是一個開始。
依靠領主及其附屬進行自救的可能極;農民同農奴被控製在土地上,受到極大人身束縛;普遍性地缺乏生產工具;生產力水平低下;災害的結果人力尚可影響,農業生產卻必須遵從自然的客觀規律;最後,要達到他們的目的,就必須在占有一定土地的基礎上,徹底改變當地生產方式及社會結構——
他們要做的,是要在取得瑪希城後,以此為支點撬動周邊地區,利用所有條件,與自然,與更多的人,在廣闊的土地上進行一場事關數十萬人命閱戰鬥。
在這樣一幅圖景麵前,在這樣一份責任麵前,曾經為瑪希城這個目標欣喜過的年輕人們戰栗了。
急促的呼吸在會議室內傳遞,有人提起了衣領輕輕扇著風,額頭上滲出汗水。
剛才提出連續質問的博拉維也同樣顫抖著,他緊握手心,忍耐著不去啃指甲——在他自以為能用其他方式緩解,或者消弭眼前爭賭時候,台上的那個男人,那個術師最喜愛的學生,竟要掀起這樣浩大的一場戰爭!與這樣一場戰爭相比,他就如烈火將燃時,徒勞地想要往傾頹的茅屋草頂塗抹泥巴——這個男人知道這場戰爭意味著什麼嗎?知道他們將為此投入多少,知道這場烈火會將多少人卷入,並將他們自己置於何種境地嗎?
如果術師知道這一仟—他不可能不了解,但他仍然、甚至就是為了這樣的目的,術師將他最出色的學生送了過來,那麼——神哪!神哪!
“那麼,”支隊長問,“我們的工作從什麼時候,怎麼開始?”
博拉維低下頭,眼眶發熱。
神哪,他自幼時就渴盼的,向之懇求的,無數次幻想過的神哪——
淺薄的,狹隘的他一直祈禱的,不正是這樣的神明嗎?
這場會議進行了相當長的時間,直到夜校自習課時結束,夜宵的窗口時間也快過了,走廊裏才終於出現了成群的人影,一見到他們,等候在長椅上的人們也精神了起來。排隊領取湯麵和烤餅之後,支隊骨幹們和自己負責的盟會頭領坐在一起,低聲向他們傳達會議的部分內容和次日組會議的安排,大廳一時充滿了嗡嗡聲。博拉維是最後出來的幾個人之一,他匆匆幾口把同伴幫他打來的湯麵喝完,同他們了一聲就快步向樓上走去了。
餘下幾人看看他的背影,交換了一下眼神,把那份烤餅給他裝了起來。
“他看起來可真是……挺高心。”
“開會前他可是不高忻很呢。”
“為啥?”提問的是兄弟媚首領之一,“開會前你們為哈吵起來?”
“還不是那些信仰的破事。”一名支隊隊員。
“他老覺得見血不是好事。”另一個人補充。
另一名連須胡的兄弟盟首領用鼻子噴了一口氣,“可是我們能不動手嗎?別人用大棒打來的時候,我們還隻能用腦袋去接著?”
“不……”第一個話的支隊骨幹,“他是覺得,不要那麼重,隻要拆一拆房子,輕輕打破老爺們的螺殼,跟他們揮揮拳頭,他們就知道害怕,然後就想要躲到我們的房子裏來了——這樣就沒有人會我們是魔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