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胤禛答應說:“知道了。等會閑了我就過去。”
胤禛到那拉氏處也不過坐了片刻,便出來了。說是在宴上酒喝沉了,頭還暈,到園子裏靜靜。自然沒人反對,年氏記起海棠院的事,卻找不出機會開口。因天色已晚,過一會,那拉氏便叫眾人散了。
胤禛揀僻靜處走了一段路,煩燥的心才漸漸平息。他繞過假山水池,一抬頭,一處院落橫在眼前,卻是海棠院,隻見閣樓裏隱隱透出燈光來。他沿著卵石小徑走到院門前。門開著,走廊裏幾盞燈籠迤邐而行,朦朧光中,前頭一人身影窈窕。胤禛下意識跨入院子,朝著那身影的方向跟去。
轉眼已到了那亮著燈的閣樓前。
“呯”的一聲,門被推開,燈光湧了出來,照亮那人,原來是年氏。胤禛腳步頓住,繃著的心鬆懈下來,卻又沒來由的升起失望。他站在暗處,望著暮色籠罩的幾間屋子,那裏曾經燈火通明。他怔忡失神……
紅燭照耀下,她安靜地等待著……
她本是愛動的人,那時她在想什麼?又該不耐煩了吧?
胤禛突然很想知道她那時在想什麼。
不過,當他挑開喜帕,並沒見到任何不高興的神色,映入他眼簾的,是一張燦若朝霞的臉,烏黑有神的眼珠子朝他一瞥,馬上垂了下去,羞喜不安而又極其緊張。他當時笑了,女子的這種神態最為動人,隻是這樣的神態任何少女都有。
她是兩廣總督的女兒,皇父的賜婚既在意料之中,卻又在意料之外。當他領旨時,想得更多的卻是政治利益,並沒有什麼脫出他的掌控。
他那時的想法原來是這樣嗎?
但是,從何時起,這一切慢慢變了?當他凝視著她在紅燭光中含羞垂眼的一刻,又幾曾料到會發生後來那些椎心刻骨的事?
是啊,那樣的神態並不罕見,他是那樣想的……可是,如果,如果一切重來……
“啊!”
一聲女子的尖叫從閣樓裏傳出。胤禛驚了一下,刹時間無比痛恨。他邁入閣樓,掃了一眼裏麵的情況,冷冷問:“這丫頭犯什麼事了?”
閣樓裏諸人都大吃一驚,連忙請下安去。年氏叫道:“四爺!您怎麼來了。”
胤禛瞥了眼跪在地上捂著臉的紫瓔,淡淡問年氏:“你到這兒做什麼?”
年氏一愣,“我……順道經過……”
“順道經過?”年氏的住處跟這裏根本就不是順道。
“回爺的話,因為這裏景致好,我過來走走……”年氏極委屈,想起白天的事,“鄭嬤嬤是老家人了,卻不知因何事——”
胤禛臉色一沉,年氏噤了聲不敢再說。
閣樓裏有一桌一椅,還有幾個錦鐓。胤禛在椅中坐下,又問一遍:“紫瓔這婢子怎麼了?”
年氏道:“我看見這裏燈亮著,便來瞧瞧,卻發現這丫頭鬼鬼祟祟往架子上放書藉。她一個丫頭又不識字,卻去擺弄書,況且這書不像是正經人該看的。我正問呢,爺就來了。”
胤禛冷冷瞥了眼紫瓔。她捂著臉的手已經放下,顯現一個清晰的掌痕,神色驚惶,一手緊攏著地上幾冊書藉。
“拿過來。”
紫瓔渾身顫抖著,但不敢抗命,隻得將手中書冊都遞了過去。
胤禛接過,細看時,卻是幾本不同類別的書。大多是雜記野史,其中有一本是《曲洧舊聞》,還有兩本極是眼熟,一本卻是《女戒》,一本《禮記》。至此,胤禛恍然明白這是石蘭的舊物。因《女戒》、《禮記》是奉康熙口諭給石蘭的,而那冊《曲洧舊聞》像是自己書房裏的,也不知幾時到了石蘭手裏。另外幾本紙質粗劣,內容粗俗無聊,應是從外頭得來,的確不該出現在這園子裏。
胤禛拿起《禮記》隨手一翻,便翻到書頁破損處。書頁上竟有個大大的叉,將紙頁劃破。定睛看時,卻是《大戴禮記》,上有“不順父母去,無子去,淫去,妒去,有惡疾去,多言去,竊盜去”字樣。順手拿起另一冊《女戒》,卻是書頁潔白,顯是未曾翻動過。居然還有一本《大清律例》,翻了翻,有關“戶律”那幾頁無一例外全被打了叉叉,有的還有批語,諸如“荒唐”、“可笑”之類。
胤禛有些發愣。年氏等人都眼怔怔等著他發落,胤禛心裏混亂,隨手拿起書堆裏散落在外的紙。紙不規則地折疊著。胤禛展開看時,紙上寫了十幾行字,筆劃雖嫌無力,但還算幹淨整齊。寫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