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出糗(1 / 3)

寅時初,胤禛起身,紫瓔點燃了燈,進來服侍,石蘭也迷迷糊糊地醒了。紫瓔出外準備熱水。窗外夜色濃黑,房內燭火昏暗,石蘭翻了個身打算繼續好眠。胤禛卻回過頭說:“你昨晚才到,今天得去暢春園裏請個安,別失了禮數。”

他話意有訓人的意味,石蘭有些別扭。但因語氣溫和,她便輕輕“嗯”了一聲,卻賴在床上不起來。胤禛穿著袍褂,聽身後毫無動靜,便又回頭,見她依然維持著同一個睡姿,舒舒服服側臥在床上,根本沒起來的意思,不禁又好氣又好笑。他也不扣扣子了,回身坐床邊對麵朝裏的石蘭說:“還睡?我起來了,你難道不該做什麼?”

石蘭轉過頭問:“做什麼?”她的眼珠子亮晶晶的,似兩顆黑瑪瑙。

“自然是服侍夫君穿戴啊!以前倒還算盡職,現在可好——看來是太慣著你了,把在總督府裏的款兒也慣出來了!”他微微笑著,嘴裏在怪責,表情卻溫和得近似寵溺。

石蘭沒有說話,頭就著枕看他。忽想起夜裏他說“生一個”的話來,一陣臉紅。孩子——涵子?

胤禛問:“我的話很好笑?”原來她盯著他不覺笑出了聲。

他的眼眸幽黑深邃,石蘭的臉更紅了,不敢再看他,翻身起床。胤禛輕笑一聲:“害羞了?昨晚上可是很熱情啊!”

“你——”石蘭羞怒下伸手掐他,卻被胤禛握住,順勢攬入懷裏。石蘭掙了一下,就不動了,貪婪地汲取他身上的溫暖。他的氣息令人安心。

“胤禛……”胤禛不答,隻將她摟得更緊。

“胤禛……”她在他胸前喚著他的名字,她的呼喚便似直接融入了他有力的心跳。胤禛低頭,在她額頭落下輕吻。石蘭微仰著頭,凝視著他。她的目光裏是滿滿的依戀。刹那間,胤禛覺得那個依戀著他的失憶的石蘭回來了。他心裏湧起難以描述的情感,似激動,似欣喜,他的眼神灼熱起來,情不自禁將嘴唇貼在石蘭眼睛上,久久吻著。

紫瓔掀簾進來,又悄悄退出。他們在床沿相擁而坐,極微的一縷晨光從窗隙透入,襯著屋裏搖曳的燈光,似一個永恒的場景,直可延續到天荒地老。

“蘭蘭?”

“嗯。”石蘭窩在他懷裏,他的聲音伴著胸腔隱隱的震動,低沉悅耳。

“不早了。”

“嗯。”卻還是不動。

“還是這樣會纏人!昨晚又往風地裏睡著了,紫瓔叫都叫不醒。你是喜歡著涼還是怎麼的?”胤禛無奈地歎息,“我見過你阿瑪,也算是方正有禮的,怎麼倒不會管教女兒了?——很想家裏人吧?”

石蘭抬眼看他,有些奇怪——他幹嘛突然提起這個?警惕地說:“想又怎樣?不想又怎樣?”

胤禛一愣,看她滿臉戒備,不由好笑:“都打算攜款私逃回去了,還說不想?”

“我都說了那是為你——”

“為我辦慈善堂賺好名聲是吧?那幾百兩銀子可不夠,是不是想將後年的月例銀子也派上用場啊?”胤禛似笑非笑。

“你——不信就算了,反正我也不要你領情。”石蘭生氣了,推開他站了起來。

胤禛見她死不承認,搖了搖頭,不再跟她爭辯,掏出西洋金表看了看,已指向寅正——再耽擱下去,不但看不成書,連請安都要遲了。便命紫瓔進來,匆匆梳洗完就往暢春園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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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隨駕的有德妃和宜妃,還有一位就是與石蘭同為瓜爾佳一族的和嬪。和嬪也不過二十來歲,比石蘭大不了多少。石蘭與李氏去給德妃請安時,和嬪也在,對石蘭很是親熱。石蘭雖不喜這禮節多於感情的晨昏定省,但見這位近年來聖眷甚隆的和嬪對自己竟這樣溫和,且出於誠摯,石蘭對她也頗有好感。隻和嬪是皇帝的妃子,是眾皇子名義上的庶母,這就是難以交心的鴻溝了。

過了一會,宮女回說十四福晉來了。石蘭便有些歡喜。果然簾子外進來二人,前麵是完顏若敏,後麵跟著縭寧。瑞秋在府裏養胎,沒來。瞧著縭寧隨十四嫡福晉給德妃及和嬪請安、問好,與完顏氏、李氏寒喧客套……石蘭感覺怪怪的。完顏氏溫柔而端莊,問候了她幾句,石蘭隨口敷衍過去了。縭寧朝她笑了笑,看見她與李氏坐在一起,微微有些失神——石蘭與縭寧似是對方的鏡子,那一瞬間,清楚照見了兩人的尷尬境地,比獨處時更多了份不自在。

和嬪笑說:“德妃姐姐果真好福氣,多子多媳,讓人見了忍不住羨煞。”德妃笑著謙遜。

和嬪雖是玩笑話,這樣的福氣,卻也是她的願望——深宮裏的女人,誰不盼望有兒子可以依傍?石蘭與縭寧忍不住又對望一眼,那一瞬間,兩人都看到了彼此的茫然。

因十四阿哥沒有賜園,完顏氏、縭寧便隨他住在暢春園的承露軒裏。石蘭與縭寧也沒怎麼說話,從德妃處出來,便各自回去了。

石蘭坐在水榭裏,丟些吃食引錦鯉唼喋,有些悶悶的。青兒與紫瓔在一旁陪著她。兩個丫頭都很納悶——早上出去還好好的,怎麼回來就不對了?猜測著是不是受了誰的氣。但平時一向隻有石蘭氣人的份,誰有這麼大本事竟能氣到她?

青兒揣度著,問:“小姐,是不是四爺又……”

“別跟我提他!”石蘭煩燥地道。

果然如此!青兒與紫瓔相視一笑。關於早上閨房裏主子難分難舍的事,紫瓔已悄悄說給青兒聽了。隻不知後來還出了什麼事,又惹起了這位主子的性子。青兒眨了眨眼,說:“小姐做了什麼事惹四爺生氣了?”

“我惹他生氣?是他惹我好不好!”

“小姐,您不會又被扣月例銀子了吧?”青兒誇張地嚷道。

石蘭一提這事就氣,回頭怒視青兒:“我都讓你別提了!你——”忽見胤禛正朝這邊走來,身後還跟著幾人。她便回過了頭,裝沒看見。

紫瓔已蹲身請安道:“奴婢給四爺請安,給十三爺請安!”青兒大吃一驚,不及回頭看去,先忙忙俯身請安。她口裏道:“奴婢給四爺請……請……”不想她棒傷未痊,這俯身的動作牽到傷處,疼痛下站立不穩,嘴裏還未請安完畢,她“唉喲”一聲, 已“呯”地趴在地上。胤禛皺起了眉。胤祥卻哈哈大笑,說:“這禮可行得真大啊!”

青兒無暇顧及十三爺的嘲笑,隻朝四貝勒請罪:“奴婢該死!奴婢——老、老爺?”她驚惶的語調突然變成了不可置信的驚叫。

石蘭不禁回頭看去,瞬即睜圓了眼,與青兒一樣不可置信地叫道:“阿——阿瑪?”

隻見兩廣總督石文琳正目瞪口呆地看著她們主仆兩個。

“阿瑪,您怎麼來了?”石蘭站起身跑到石文琳跟前,忘形地問。

石文琳收起臉上的驚愕,低聲急急地說:“蘭兒,你怎麼還像從前一樣沒規矩?阿瑪叮囑你多少次了?這不是家裏什麼都由著你!你,你——怎見了貝勒爺竟不行禮,還轉過頭裝看不見?還有你這個丫頭,怎不勸著你小姐?是不是還像以前一樣推波助瀾?”

青兒由紫瓔扶著站起,被訓得低了頭。

石蘭嚷道:“阿瑪!您怎麼一見麵就罵人?看來阿瑪也像從前一樣,忒愛訓人!”

胤祥“撲哧”笑了。石文琳醒悟剛才自己有些情急了,老臉微紅——唉,這個自幼任性的女兒從未讓他省心過。他示意他的女兒端莊些,石蘭卻已轉頭瞪向胤祥:“你笑什麼?”

胤祥忙忍笑道:“沒,沒什麼。”他可不敢惹她。轉頭對胤禛說:“四哥,你明日就要出京辦差,怕要準備些東西。我也正好有事要請教四哥,這就去書房罷?”

胤禛瞥了眼石蘭,點點頭,與胤祥一道走了,讓他們父女可自在說話。

他兄弟倆一走,石文琳歎了口氣,神色和藹下來。

“阿瑪怎麼突然來了?額娘可好?”問這話時,眼淚已流了出來。她果然是石蘭,是自幼被父母捧在手心的、驕縱的大小姐。

“家裏一切都好。你額娘……自是掛念你,老念叨嫁入皇家不能常來常往,又擔憂你受委屈。如今看來……卻是多慮了。”他臉上露出欣慰的神色。

“阿瑪……身體可好?”

“好!好得很。家裏人都好,不必掛念。少了你這闖禍精,家裏清淨多了,阿瑪也少生些氣,身體不好才怪!”

“阿瑪!”

“嗬嗬!”石文琳笑了幾聲,“看見我們的蘭兒比出嫁前更加精神,阿瑪就放心了。還有你哥哥他在西北——”

“幹嘛提他?我又沒問他!”石蘭撇嘴。

石文琳搖頭無奈道:“也沒見這麼會記恨的——都嫁人了,還在生氣?”

“哪有哥哥像他那樣的!”石蘭嚷道。

石文琳歎氣,不再說了。其實他也有些為兒子不平——哪有妹妹像她那樣的?

“這次進京述職,甚是匆忙,原是沒時間來瞧你的,隻帶了些你額娘給你的東西,昨兒才托了高公公,給送到四貝勒府裏,今天皇上卻特地下了恩旨放了半天假。”

石蘭詫異地問:“皇上?”

“雖是皇上下的旨意,但阿瑪看來,恐怕是四貝勒的意思。”石文琳臉露笑意,慈愛地望著一年多未見的女兒。

石蘭體會出胤禛接她來這裏的用意,想起早上他問的“想不想家裏人”的話,忽然間覺得,這水榭平湖、陽光樹木,一切都那麼可愛。她的心中有什麼空空的地方被填滿了。

石文琳回廣州;四貝勒奉旨去天津辦差,大約要十天半月才回來。德妃宜妃回宮裏了。天氣越來越熱,李氏院裏常有女客來往,又帶著弘時,住得有滋有味。石蘭卻無聊鬱悶。更要命的是,她開始想念了。想他的微笑,想他的溫柔,甚至想他生氣時的表情。就連那些他將自己製得死死的往事,回憶裏也不那麼可恨了。她惱恨這樣的自己。為了不讓繼續這樣沒誌氣下去,她決定找些事做做。

石蘭有個怪癖:大暑天裏從不歇午覺,卻喜歡往戶外跑。因此這天,她去約縭寧遊山,美其名曰尋覓曆史的痕跡。縭寧說她瘋了,大暑天的竟要去爬山。但經不住她的鼓動纏磨,隻得去了。於是輕裝簡從,石蘭、縭寧同乘一輛馬車出發了。

這次,鄭平未隨護四貝勒,便又充當了她們的向導。她們的目的地本是西山,但鄭平卻說:“西山峰嶺連延近百裏,範圍太大。不知兩位福晉想從哪裏開始遊山。”

石蘭有些怔愣,她對這並沒有具體的概念。縭寧也不太明白,便說:“不拘在哪個峰嶺看看就成了。”

鄭平有些為難,想了想說:“香山、玉泉山是西山的支脈,距這裏較近,香山有碧雲寺……”

石蘭打斷他說:“玉泉山?平日喝的玉泉水就從那兒來的嗎?”

“是。”

石蘭回頭問縭寧的意思。縭寧回想關於玉泉山的記憶,一時記不起,便說:“隨你。”

石蘭便道:“碧雲寺我去過,也不過一座寺廟罷了。什麼香爐峰、玉華山莊、西山晴雪都沒什麼看頭。香山就紅葉好些,但現在不是秋天。就去玉泉山吧。”

她說的西山晴雪什麼的,是在後世看到的,是乾隆所題名。鄭平聽得愣愣的,他猶豫著說:“可是……”

“可是什麼?”

“玉泉山下有靜明園,恐怕……”

“靜宜園?”縭寧也來了興致。因為她終於想起玉泉山是什麼地方了,暗笑自己孤陋寡聞——在三百多年後,這玉泉山依然是禁地!於是她說:“就去玉泉山!”至此,鄭平不好再提異議。

馬車約駛了小半個時辰,便到了玉泉山下。馬車在狹窄的山道上繞了個彎,就見一條寬闊的大道直通靜明園門口。鄭平便覺有些不對,隻見靜明園大門處禁衛森嚴,站滿了穿黃馬褂的侍衛。他驚疑不定,策馬快行,在離園門口尚有數十步處翻身下馬,恭恭敬敬向侍衛們打探詢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