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瘦小的漢人提著一麵被燒得隻剩一半地大旗在血泊中來回衝殺,大聲高喊:“姚家軍的弟兄們,我們已經在東京被敵人羞辱過一次,難道你們還想被人嘲笑嗎?弟兄們,就用我們的血來洗刷這個恥辱吧!祖宗的靈魂在天上看著我們!”
“姚家軍。殺!”
可惜,勇氣不能彌補雙方的差距,不斷有人倒下。
有長箭不斷射來。
“殺過去!”銀術可心中怒氣勃發。這還是他第一次遇到這種難纏的部隊。若是往常,隻需把火一放,然後騎兵一突,敵人就會崩潰到一發不可收拾。可仗打到現在,敵人絲毫沒有轉身逃跑的意思,反像撲火的飛蛾一樣,前赴後繼地衝來,然後死在已經被火與血覆蓋的戰場上。
手中地大斧連連揮舞,一連殺了五個宋人。但銀術可卻覺得心髒跳得厲害,口中也幹得要冒出煙來,可他還得堅持下去。在宋人沒轉身逃跑之前,一停,等待這一千女真人的將是悲慘的結局。
如此一來,整個戰況就要朝另外一個方向扭轉了。
頭有些發暈,眼前陣陣發黑,大概是因為流太多汗水。奮起勇力,一斧劈開一顆腦袋。熱熱地白色漿子四下飛濺。耳邊傳來一聲驚呼,轉頭一看,頓將完顏銀術可驚得魂飛迫魄散。
隻見一個女真騎兵已經衝進人海,失去速度,被人從馬上扯了下去。還沒等他叫出聲來,立即被一群著的宋人淹沒了。
正在這個時候,對麵的宋人攻擊速度突然一緩。原來,地上因為有大量屍體,層層累計。已經在雙方陣前築起了一個個小小的街壘。
在對麵的人群中。銀術可發現了一個身穿文山鎧的軍官,看來。這人應該是姚家軍前鋒將領焦安節了。
他猛地一提氣,“焦安節,完顏宗翰在此,受死吧!”便將手中大斧狠狠扔過去,正中那人肩膀。
漂亮的文山鎧齊肩而裂,那人發出一聲淒慘的大叫:“退,快退!”
預料中的場景終於發生,隨著焦安節地逃跑,宋人終於崩潰了。兵如山倒,人如潮退,上萬宋人擁著死活不明的焦安節混亂地向南潰退。
女真騎兵緊隨其後,手中的狼牙棒不住下擊,帶起成片的血肉和腦漿。銀術可看見,一個宋軍連續被五隻狼牙棒擊中。戰馬跑得是如此之快,那具脆弱的人體不住扭曲,瞬間被扯得隻剩一架白骨。
“終於勝了!”銀術可想笑,可一提氣,卻發現自己嗓子已經沙啞,他隻能做出追擊的手勢,示意士兵們咬上去。
但那麵被火燒了一半的姚家軍旗幟還在戰場上飄揚,那個幹瘦的旗手已經死亡,但他還是站在那裏,將旗杆狠狠地插在已經被熱血浸得發軟的泥土之中。
殺熊嶺,種師中部。
山坡上全是屍體,裸地土地已經變得黑紅。
再一次將頭盔摘下來,種師中往下一倒,竟然倒出半碗血來。
“大帥!”身邊的衛兵大驚失色地撲上來。
“沒事,死不了。”老將軍滿頭白發已經被熱血染紅,他扯下半截戰袍的袖子,往頭上一紮,提起精神哈哈一笑:“我們打退北奴幾次衝鋒了?”
“已經三次了!”眾人都大聲回答。
“甚好,不愧我大宋的西軍。”種師中撫須道:“今日殺得痛快。還有酒沒有?”
“還有半壺。”
“拿來,大家輪流這喝了。”種師中率先喝了一口,高舉酒囊,大喊:“豈曰無衣,與子同袍!”山坡之下,金人密密麻麻地排著整齊的軍陣。經過清點,總數在一萬以上。
而種家軍因為倉促迎戰,雖然依托地利,連續擊敗女真人三次進攻,卻也付出了巨大代價。到現在,山坡上隻剩一千人馬,這一千人還都帶著傷。敵人將這座地勢低矮的山岡圍得水泄不通,看樣子,所有宋人都要戰死在這裏了。
酒小口地在士兵們手中傳遞。所有人都靜默無聲。
“大帥……”良久,種師中的一個副將這才小聲地說:“我們還有三匹馬,請快上馬。我等護著大帥殺出重圍去。”
一聽到他的話,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那三匹神駿地戰馬身上。這是三頭五年齡地河曲馬,身高腿長,同金人身下那種低矮的蒙古馬不同,河曲馬雖然耐力稍遜,一旦衝刺起來速度卻是極快。如果能夠在北奴不留神之時,突然殺將出去,沒準還真能殺出一條血路。
種師中搖晃著身體站起來,走到自己地坐騎前。伸出手摸了摸馬脖子,喃喃道:“馬兒呀馬兒,當年為了得到你,我可是花了五百貫錢,本想騎著地上陣殺敵,建不世功勳。卻不想,沒殺幾個敵人,卻要騎著你逃跑,你說。你甘心嗎?”
戰馬伸出長長得舌頭,溫柔地舔著種師中的臉。
“大帥,快上馬,就要來不及了。”那個副將心中大急,山坡下,敵人開始運動,很有可能再次發動進攻。現在種家軍還有一千人馬,還有機會在敵人陣中捅出一個缺口,憑借這三匹駿馬的腳力。或許有殺生天地可能。
種師中恍若未聞。他依舊在撫摩著戰馬的脖子,“別怪我。別怪我,我也不想這樣的。”
“大帥!”副將有些發呆。
種師中轉身狠狠地盯著他:“我種師中什麼時候丟下軍中將士一個人逃跑過。我是大將,為國捐軀是我的本分,豈能苟且偷生?我已經七十三歲了,還能活多少年。就算這次僥幸逃脫,將來在地下見了你們,我還有何麵目與你等相認?”
說到這裏,種師中突然拔出腰刀,一刀割斷戰馬的咽喉。
淒厲的長嘶中,那匹價值不菲的駿馬轟然倒地,傷口處的動脈血噴出去一米多高。
種師中站在血雨中叫道:“把馬殺了,弟兄們戰了一天,想必都渴了。來來來,一人喝一口馬血解渴。等下我們去喝金人的血------豈曰無衣!”
一千人同時跪下,淚流滿麵:“與子同澤!”
黑色地旗幟在大風中招展,已經是黃昏了,落日將山岡染得通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