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傳雪花有諸般名色,隨著天候日寒,鑹數越多,有一片、兩片、三片、形狀各自不一,不過到了最冷的大寒時節,陰氣凝結,天上降下的雪花必然六鑹全開,又稱“六出”。
六纘是最多了,再來無論多冷,雪晶之瓣也不會再多,因而有一種說法生出,天下至陰的數兒,正是“六”。說來也巧,蜜蜂要想蓋巢,當以“六”、雪花要想無盡蔓延,亦得以“六”。故而易經又說:“初六、履霜堅冰至”,又說:“用六、萬物滋生,乃順承天”。意思便是說“六”是全陰之物,唯有至陰,方能為天下穀,乃至於包覆萬物。
易經裏之陰之數是“六”,那至陽之數是什麼呢?答案是“九”。
大哉乾元,其數用九,周易第一卦,其數便是“九”,九是天下最高的陽數,鼎有三足,人有四肢,梅花五瓣、雪花六出,月以七為旬,蜘蛛有八足,唯獨“九”在世上找不到對應之物,所以易經為“九”找了一個模樣,稱為:“龍”。
麵前便有一隻龍,他的左掌在前,一指上舉,餘指內屈,形如“九”,右掌五指撐開,其數為“五”,左九右五,天尊地勢,這是一隻“龍掌”。
此人稍一站起,猛聽樓下腳步聲響,砰砰作響,隻見樓梯裏鑽出了一個又一個黑衣人,諸人行入屋中,向旁一分,隨即躬身喊話:“參見四當家!”
“鎮國鐵衛”主力開到,原來屠淩心、赤足巨人不過是前鋒而已,後頭卻還有一波又一波大援接踵而至。眼看那老家丁起身了,那赤足巨人好似責任已了,便已退到了一旁,屠淩心也已躬身退讓,不敢爭先,各自退到了鬼眾行伍之中。
眼見黑衣鬼眾成了偌大一群,竟將樓板站得滿了。宋通明等人自又嚇了一跳。一發向後退去,那老家丁卻是一臉怡然,笑道:“別怕、別怕、站著不要動。”
老家丁越是要大結別怕,眾人越是怕得厲害,四下一片屏息,那老家丁神情更顯悠哉,隻見他臉上含笑,緩緩走上前來,低頭打量崇卿的龍手,嘻嘻笑道:“了不起,了不起,這天山武學非得三花蓋頂之人來練,否則碰者必死,誰曉得你連龍手也練出來了,當真讓人歎為觀止了。”
“這不叫龍手……”伍崇卿冷冷地道:“這叫龍神聚光掌。”老家丁笑道:“隨你說吧,倒是你現下算是黑龍呢?還是白龍啊?”伍崇卿森然道:“你放馬過來,自然知曉。”
“黃赤蒼白黑”,真龍五彩,看崇卿滿麵殺氣,雙臂紫光也隱隱散發掌毒,架式非同小可,那老家丁卻是不以為意,笑道:“別急、別急,殺人放火這種事,咱們可以慢慢來。
眼看那老家丁談笑自若,模樣大是不凡,祝康自是暗暗驚訝,他附耳到赤川子耳邊,低聲道:“道長,這……這人到底是誰啊?”赤川子顫聲道:“別問我……我不知道……”
正低聲商議間,卻給那老家丁發覺了,聽他道:“赤川道兄,怎麼幾年沒見麵,你就忘了我啊?”赤川子一輩子龍套,此時竟給人叫破名號,自是如喪考妣,顫聲道:“你……你認得我麼?”那老家丁笑道:“道兄是點蒼七雄之一,算是西南武林的金招牌,我怎會不認得?”
聽得自己原來武功奇高,赤川子顫聲道:“誤會!天大的誤會!貧道喝酒吃飯威震西南,打架是不大行的……”那老家丁歎道:“你到底記不記得我?在下姓金啊,您想不起來了麼?”
“想起來了!想起來了!您……您就是太上老君的好朋友,金老爺大神君……”赤川子怕得發抖,就差沒喊出一聲爹,自是誰也認不得了,那老家丁笑了笑,掌下“刷”的一聲,抽出了腰間長劍,但見那黃金指環沿刃撫下,須臾間霜凝冰結,劍麵竟成霧花花一片。
這手功力顯露,全場老將無不震動,隻聽赤川子嗚嗚悲泣,宋通明則是搖頭苦笑,祝康忙道:“你們別哼哼哈哈的,他……他到底是誰啊?”
“劍寒……金淩霜,”蘇穎超歎了口氣,拱手道:“真是久違了。”
“金淩霜”三字一出,全場都是為之一震,想起“劍神”在世的凶狠,祝康不禁渾身發抖,顫聲道:“沒道理啊?你們……你們這些人不是早死光了?怎又跑出來啦?”
聽得這個“死”字,屠淩心不由仰天狂笑,震得屋瓦隱隱作響,聲勢甚為驚人,金淩霜卻沒多說什麼,隻笑了一笑,便從懷裏取出了一塊幹布,自在擦抹長劍,模樣透著一股清閑。
昔年江充與卓淩昭反目,竟然滅絕昆侖滿門,事隔十年,正統複辟,景泰覆滅,這“劍寒”、“劍蠱”兩大高手卻相繼現身,非但好端端的活在人世,武功好似還更精強了。
赤川子生平最是膽小,陡見昆侖暴徒死而複生,尿頻毛病頓時犯上,忙走到金淩霜身邊,躬身道:“恭喜金神君死而複生,老道這裏先向您賀聲喜,不過我有些尿急,怕得先走一步,不能陪您敘舊了。”說著朝包廂裏大聲來喊:“掌櫃的,敢問茅廁怎麼走?”
包廂裏傳來嗚嗚啜泣:“在一樓戲台轉角處,出院子便見到了。”
“多謝、多謝”武林中棄友逃亡之事屢見不鮮,尿遁倒是頭一回,赤川子揮手告別,哈哈笑道:“青山不改,綠水長流,祝各位兔兒年行大運,老道先走一步啊。”他胡說八道一陣,便縮頭害怕,悄悄從黑衣鬼眾旁走過,打算一路溜逃。
啪的一聲響,肩頭上拍放了一隻冷掌,赤川子回頭一看,驚見屠淩心目光凶殘,隻朝著自己斜瞄,他怕了起來,還不及朝後退開,腦門卻又給拍了拍,抬頭去望,猛見赤足巨人俯身彎腰,齜牙咧嘴,赤川子欲哭無淚,身上忽然抖了一抖,冷戰不休,聽得屠淩心森然笑道:“還想尿麼?”
“已經尿過了。”赤川子含淚啜泣,便濕漉漉地走到了祝康身邊,不忘抖一抖濕褲子。
眼看黑衣惡鬼霸道之至,竟不許任何人離去,蘇穎超忍無可忍,正要上前喝話,金淩霜卻笑了一笑,“蘇少俠,勸你不必出這個頭,咱們要找的人是……”黃金指環舉起,向前點出,道:“他!”
黃金指環點出,大批黑衣人退向窗口,擋住了伍崇卿的逃生之路,屠淩心與赤足巨人也占據左右兩翼,隨時準備上前包抄,金淩霜淡淡地道:“不想淌混水的,退到一旁去。”話才出口,祝康、赤川子、宋通明三人趕緊靠牆站好,排作一行,蘇穎超雖說緊握劍柄,哲爾丹也是雙拳握拳,卻也是敢怒不敢言。
金淩霜清場了,不過他並不急於動手,隻放落了幹布,在劍上彈了一彈,發出了嗡嗡聲響,輕聲道:“龍影,動手之前,可否先聊個幾句?”金淩霜氣定神閑,顯得勝券在握。伍崇卿麵上閃過紫光,沉聲道:“你想聊什麼?”金淩霜微笑道:“聊聊你拿走了什麼東西?”
看今夜自屠淩心闖入,乃至於巨人駕臨,人人都在追問“東西”的下落,盧雲雖不解對方欲奪何物,卻也曉得那東西必定要緊異常,這才引得黑衣鬼眾傾巢而出,一時人人屏氣凝神,都是目望崇卿,要聽他如何回答。
“什……麼……”伍崇卿眯起了凶眼,神色輕蔑,冷笑道:“東西!”
少年郎桀驁不馴,不忘朝地下吐了口黃痰,屠淩心立時手按劍柄,嘶嘶冷笑:“什……”話聲一出,其餘黑衣人旋即雙**握,叩得關節清脆作響,森然呼應:“麼……”
“東……西……”惡魔巨人睜足了水牛圓眼,狂聲怒嘯,一眾黑衣人如臨大敵,或伸手入懷,或彎背俯腰,再聽得屋頂上腳步雜遝,不知埋伏了多少人。敵方高手傾巢而出,無論他們要的是什麼東西,都是誌在必得。
此時此刻,“萬福樓”裏內外包夾,樓外隱伏了大批箭手,人人以強弓硬弩指向了窗口,不許任何人跳窗逃生,至於樓梯通道,更給一群硬底子高手把持住了。不過伍崇卿還有一線生機,隻見他慢慢調勻呼吸,身法越來越輕,腿力越來越強,雙手的紫光也益發耀眼,仗著這身“龍形九似”,縱使身陷重圍,他也還能放手一搏。
盧雲心裏忖量,自知敵方高手太眾,崇卿身手再強,卻也絕難突圍而出。他心下盤算,看一會兒自己不出手則已,一旦下場出招,便得把全場高手一次製住。當下潛心靜氣,把身形氣息藏得一點不露,準備打敵方一個措手不及。
黑衣鬼眾大軍壓境,壓住了伍崇卿的氣焰,場麵靜了下拉,隻聽金淩霜歎道:“龍影,跟你說正格的,我實在不想殺你。”伍崇卿冷笑道:“是麼?”
金淩霜把長劍收入了鞘裏,道:“念在令尊為國為民的份上,這裏沒人想為難你。”聽得金淩霜提及伍定遠,盧雲自是心下一凜,宋通明等人則是麵泛笑容,都想:“這可有救啦!”
伍定遠其人百折不撓,舉世知名,想他當年還是個小捕頭,那燕陵鏢局與他無親無故,卻能讓他棄官亡命,屢犯劍神,不死不休,今夜金淩霜若敢害他兒子,那真是百世深仇,萬年不解了。
先前眾人欲與崇卿為敵,莫不忌憚他背後這座大靠山,可現下場麵反了過來,向到“一代真龍”的威名,無不喜形於色,伍崇卿卻是毫不領情,聽他森然道:“金老賊!咱倆要打便打,你卻扯我爹爹做什麼?”金淩霜搖頭道:“沒什麼,隻是想令尊勞苦功高,乃是天下楷模,他要是聽說兒子誤入了歧途,可不知有多生氣了。”
“生氣?”伍崇卿哈哈笑了起來:“他要真有點脾氣,他也不會叫做伍……”
“伍”字才出,“小真龍”一個筋鬥翻過,看他上身赤膊,腰間紅帶卻已半空飛舞,帶出了長長一條紅影,直朝昆侖老將而去。
金淩霜大意了,雙方雖說相距兩丈,可在“龍形九似”之前,兩丈距離卻似伸手可過,隻見伍崇卿勢道越來越快、身影頓成黑朦朦一團,眨眼間連飛一丈五尺,已至金淩霜麵前,轉看“劍寒”手中長劍,卻還垂向地下,應變之速大大不及。
“定!”始把這個字喊過,崇卿回身起腳,五尺、四尺、漸漸三尺、二尺,飛腳來到金淩霜麵前一寸,黃金指環總算也摸上了劍柄,正待拔劍出鞘,猛聽崇卿一聲吼:“遠!”
“伍定遠”三字道出,砰的一聲悶響,伍崇卿左腿放落,右腳起轉,憑著空中換腿的高超體技,已在“劍寒”胸口上重重印了一腳。眾人正要喝彩,崇卿的第二腿又來了,這回他也更狠更毒,憑著先前一踢之力,身子竟又彈高了數尺,“當”的一聲清響,鞋尖亮出了寒刀,伍崇卿半空一個回旋,便朝金淩霜的喉頭削去。
金淩霜的身手其實不慢,身為昆侖元老,豈無快招禦敵?隻是伍崇卿太快了,過去哲爾丹、蘇穎超與他動手,都曾嚐過這種苦頭,自知他拳快腿重,趨退若神,一旦到了貼身肉搏的時候,必然大戰上風。尤其此際得了“龍形九似”,那身法更如雷轟電閃,一眨眼便到了生死關頭,看金淩霜老邁年高,卻要怎麼抵抗?
精光閃耀中,崇卿的足刀已至喉前半尺,金淩霜雖已握住了劍柄,卻還遲遲拔不出來,寒刀益發逼近,堪堪要割破喉嚨之時,金淩霜忽然吸了口氣,俯身向前,將腦袋迎向了對方的鐵靴。
眾人滿麵錯愕,還不知他意欲如何,聽得“砰”的一聲,金淩霜鼻梁已給靴底踢中,一時上身晃蕩,鼻血長流。隨即“刷”的一聲大響,屋內精光暴起,靠著皮肉疼痛換來的間隙,金淩霜總算拔劍出來了。
刹那之間,場內嗡嗡連音不絕於耳,金淩霜劍尖顫抖,竟在麵前撒下一片寒光氣網,盧雲隨與他是敵非友,心裏卻也不禁暗暗喝彩:“好一招瑤池碎波!”
這招“瑤池碎波”出於昆侖十三劍的“劍浪”,乃是昔日五弟子劉淩川的絕招。看金淩霜以內力鼓蕩劍刃,使之翻騰如浪,雖不比當年“劍神”的嘯天巨浪,卻不知強過了劉淩川多少倍,想來此人十年苦練有成,竟隱隱得了幾分卓淩昭的影子。
昆侖老將逃過了一劫,隨即開始反攻了,盧雲心裏明白,這“劍浪”是種上乘的絕招,敵手一旦給卷入了劍網之中,劍浪便會層層疊疊,席卷而來,以金淩霜的劍法早已而言,一會兒浪頭必然一浪高過一浪,刺客伍崇卿絕不能退,一退便要為之滅頂,唯一的生機,便是出手反擊。
此時崇卿人在半空,眼看劍刃將至頸邊,他卻仍不避不讓,隨時都要濺血,宋通明、祝康等人情急關心,紛紛喊道:“小子!快讓開啊!”
情勢危殆,盧雲、哲爾丹、蘇穎超等人卻們吭聲,他們知道崇卿還有潛力未出。
“喝!”伍崇卿右手暴長,從一片劍浪光網中探入手來,直取金淩霜的心口。
“龍手”亮出來了,這就是伍崇卿口中的“龍神聚光掌”,出手快逾閃電,兼具鐵砂掌的威猛、與那毒手的陰柔,隻消給擦破了一點油皮,便等於中了“百花仙子”的銀針劇毒。凶險莫過於此,偏又快得異乎尋常,一舉穿破了千曾劍浪,金淩霜更不打話,霎時回劍橫削,便朝伍崇卿的喉頭切去。
這一劍應變神速,劍刃不晃不搖,這招劍法並非“劍浪”,亦非“劍寒”,而是昆侖第一快劍“劍豹”,金淩霜竟要和伍崇卿比一比“快”。
玉石俱焚的時刻到來,金淩霜的劍鋒已至崇卿喉前寸許,不過“小真龍”的手掌更快,已貼近老將的胸膛,當此生死關頭,你不退,我不讓,這個舉劍疾刺,那個龍爪探出,兩大高手不閃不架,宛如要同歸於盡一般。
看得出來,這兩人正在“對賭,賭對方必會害怕退讓,他倆都要搶這個先手。
雙方相距越來越近,各在賭命對搏,盧雲自也緊張了,他雙手扣著銅錢,就怕有所閃失,一旁宋通明、赤川子等人則是瞪大了眼,祝康更已掩住了臉麵,不敢再看。
四下寂靜無聲,伍崇卿人在半空,金淩霜以下禦上,猛聽一聲低響,兩大高手終於撞在一起,他們誰也沒讓。
“嗤”的一聲,鮮血激射而出,那股熱紅如飛箭,噴發得很高很遠,一路射到了屋梁上,複又從半空灑落地下,眾人定睛急看,隻見伍崇卿身上染滿了血,他的頸邊裂開一縫,那血竟是他流的,赤川子淒慘狂叫:“完啦!伍爵爺的兒子歸西啦!”
一個人喉嚨要給割斷,萬無活命之理,看鮮血噴灑之猛,屋中高手雖非初入江湖,可這般流血場麵,卻還是生平頭一次見到。宋通明驚惶無已,正待上前察看,卻給哲爾丹拉住了。
“嘿嘿……”滿身浴血之中,隻見伍崇卿從半空落了下來,他的頭頸向旁緊壓,竟然夾住了金淩霜的劍鋒,看那右腳卻是橫踢平舉,靴頭上的尖刀不偏不倚,竟然插入金淩霜的心口。
“他奶奶的!”宋通明駭然道:“世上還有這等打法?”
盧雲、哲爾丹等人眼力過人,直把雙方招式看得明明白白,看適才金淩霜的劍尖橫掃而來,伍崇卿仗著身法快絕,竟在間不容發之際扭身側頸,硬生生壓住了對方的寒鋒,保住了氣管不斷,隨即右腳尖橫掃,立時把足刀插入了金淩霜的心口。
少有人知,喉嚨割裂,死因並非失血過多,而是因為氣管破裂,窒息而死,是以真正賭上了性命的並不是崇卿,而是“劍寒”金淩霜。
盧雲默默挪移目光,隻見場裏的昆侖老將一動不動,胸口卻挨了伍崇卿的致命一刀。
伍崇卿很精明,他並未百挨這一劍,因為說到人身要害,心髒乃是第一致命傷,一旦跳不動了,其人立時喪命,再也救不活了。
眼見勝負來得如此之快,場內頓時鴉雀無聲,萬沒料到“劍寒”身負盛名,縱橫西域,卻在一招內給個年輕人殺死。
四下滿是沉重呼吸,人人懾於崇卿的武功,複震於雙方對決的驚險,竟連采聲也沒一個。
一片寂靜中,隻見伍崇卿伸指出來,朝頸邊的“人迎”、“水突”兩穴點下,血流立緩,他冷冷的道:“金老賊……你還要裝多久?”
黃金指環豎了起來,“當”的脆響傳過,已將足刀硬生生扭斷,那肋骨處卻也傳出一聲異響,宋通明大驚失色,駭然道:“他媽的!金老怪死而複生了!”
金淩霜沒死,當然也不必複活,哲爾丹、蘇穎超、盧雲等高手一旁看著,自知金淩霜之所以逃過一劫,絕非是穿了什麼護身寶衣,更不是心髒長到了右邊,在方才生死危難之際,這老將拚出畢生膽識,把腳跟向上提起一寸,竟以肋骨硬生生擋下了刀鋒,趁這一緩之勢,他的黃金指環總算來得及捏住刀鋒,這才保住了心髒無傷。
雙方對決之慘烈,可說空前未有,人人看得唇幹背寒,還在頭皮發麻前,猛聽一聲怒喝,伍崇卿再次發難了,他才點穴止血,還不及歇息,便又開始下手狂攻,金淩霜根本懶得理會斷骨,隻任憑刀頭卡在肋骨上,便已迎向了對手。
鏗鏗鏗,當當當,雙方麵對麵,眼瞪眼、這個血流滿麵,兩道紫光沿臂竄出,已然亮出“龍神聚光掌”。那個斷刃刺胸,渾身浴血,卻也手腕旋翻,拿出了西域第一快劍:“昆侖劍豹”。
第二回的大廝殺開始了,掌飛花,劍撩亂,雙方招式太急太快,早已超越了凡人的眼力,不過一眨眼的功夫,不知對打了多少招,除開盧雲水瀑成精、蘇穎超劍道造詣深厚,餘人全跟不上了。可金伍二人卻沒一個向後避讓,反而越打越近,越殺越狠,好似他倆腳後便是地獄懸崖,誰隻要向後退讓一步,誰便要墜入萬丈深淵,永世不得超生。
祝康顫聲道:“這……這兩人是瘋了麼?他們怎都不防守?”
確實瘋了,武學中雖有潑水刀、披風劍,卻沒人見過這般凶悍打法、這場勝負不僅在呼吸間,尚在寸之中,隻見金淩霜劍鋒送出,從伍崇卿胸前貼肉飛過;伍崇卿雙掌回身拍出,卻又沿金淩霜鼻梁前擦去,雙眼一眯間,兩人各在鬼門關前走了十來遭,彼此卻遲遲不讓一步。
短兵相接到了這個地步,委實匪夷所思,隻要稍有差池,非但要有一人慘死當場,怕還會鬧得雙方同歸於盡。旁觀眾人全呆了,赤川子驚嚇無語,宋通明也是撫麵苦笑:“這……這哪裏還是比武,這根本是打仗啊。”
話聲一出,猛聽“咚”的一聲,蘇穎超坐倒在地,滿麵駭然間,卻也總算明白隻見為何打不嬴伍崇卿了。
在“智劍”的眼裏瞧來,伍崇卿、金淩霜的招式其實都滿布破綻,不堪一擊,可他們卻不在乎自己的破綻,甚且也不理會對方的招式有無破綻,因為他們壓根兒不是在比武,而是在“打仗”。
亡國滅種的戰爭中,雙方所恃者不單是武功,還有運氣、膽氣以及怒氣,為求一勝,頭可斷、血可流,連性命都可以獻出作祭,哪還在乎什麼小破綻?在這血淋淋的真打中前,稱得上破綻的隻有兩個地方:一是腦袋,一是心髒,除非砍下對方的首級,挖出那顆血淋淋的心,否則勝負不會分曉。
與這幫人相鬥,“智劍平八方”以如紙上談兵,因為對方並不貪生,當然更不怕死,他們的每一招、每一式都違背了武學常理,所冒風險之大、賭注籌碼之多,遠非外人所能想見於萬一,什麼“攻敵所必救”,支持已全數幻滅,蘇穎超垂下頭去,他心裏明白,本門過去的榮光都消退了,自今而後,他必須有新的武學體悟,否則華山一脈絕無法在今日的武林裏立足。
“鎮國鐵衛”的生死之鬥來了!但見雙方以快打快,以狠鬥狠,伍崇卿使開了“龍神聚光掌”,形如八臂神將,金淩霜的劍花也似暴雨連綿,電光火石間,雙方不知對打了幾百招,那點點碧血飛濺,好似在奉勸場裏的豪傑們,若是怕苦怕痛,趁早去讀書考試做大官,少來江湖裏玩劍,那可是會見血的!
眾人駭然發抖,蘇穎超也是頹然若死,盧雲卻是另有想法:“這哪裏還是比武?這隻不過是瘋漢打架罷了。”
“快快快!快快快!”好似聽到了另有的八股說教,伍崇卿麵貌更是猙獰,他似要把滿腔怒火發泄在金老伯身上,聽他怒吼道:“金老伯,你太慢了!快啊!快啊!你跟不上我了!”
金淩霜哪裏慢了?他的“劍豹”如迅雷、如烽火,已是世上罕見的快劍,可他再怎麼快,卻也比不過真龍身法,隻見伍崇卿使開了“龍神聚光掌”,一雙肉掌越來越快,到得後來,掌中紫氣彌漫,功力運行已至頂點,“龍行九似”發揮的淋漓盡致,金淩霜汗流浹背,好容易一套“劍豹”使完,正要轉使“劍蟒”,卻聽伍崇卿哈哈大笑,厲聲道:“你輸了!”
金淩霜確實輸了,他舍“劍豹”不用,已是自承快不過崇卿。
當當當當當……,伍崇卿連出九掌,全數朝劍麵拍落,一掌快過一掌,一招重似一招,那雙毒掌如狂風驟雨,如癡如狂,猝然之間,他深深提了口真氣,渾身布滿氣勁,身子竟成了黑朦朦一片。眾人齊聲驚呼:“北龍王!”
北龍王便是北海黑龍,正所謂“神胎寶血符天錄,一代真龍海中生”,麵前的伍崇卿宛如一條蒼茫黑龍,身法之快,幾連盧雲的眼力也追不上了,聽得“鏘郎”一聲大響,黑影旱地拔起,長腿穿過劍網,已將金淩霜的劍刃踢開,又聽“砰”的大響傳過,黑龍半空撲下,左肘夾帶了身子的分量,重重砸在昆侖老將的背上。
一聲悶哼,金老兒後背駝了下去,還不及直起腰身,伍崇卿右手甫一觸地,向上撐直,身子立時彈起,左掌混雜了劇毒,便朝金淩霜門麵打來。
“龍神聚光掌”的氣勢出來了,這掌法雖是後天所成,卻與伍定遠的龍手威力相當,掌力剛猛無疇、毒氣陰險凶殘,金淩霜縱不**迸裂、也要身中劇毒而死,可說慘不勘言。
眼看對方來勢太快,躲過了這招、閃不過那招,金淩霜索性不避不讓,反將手臂向後揚起,任憑門戶大開。
生死交關在乎際,金淩霜的長劍退了一尺遠近,已將棄守要害,盧雲微起錯愕,目光急掃,卻見屠淩心陰森冷笑,赤足巨人咧嘴而笑,其餘黑衣人則是目帶興奮之色,盧雲驟然醒悟:“糟了!勝負要逆轉了!”心念一閃,正想放話提醒,卻聽“嗤”的一聲,屋內精光刺眼,逼得場內眾人一齊遮住了眼。
轟然大響中,伍崇卿向後縱躍,重重撞在照壁上,雙方出場以來,這還是崇卿首次向後避讓,非但退得極快,尚且神色張慌。眾人不知發生了何事,慢慢放下手來,隻見場內煙硝彌漫,地下多出了一道斬痕,眼前的金淩霜則是執劍當胸,劍尖上揚,手中長劍竟已散出了熊熊金光。
“劍芒!”眾人乍見絕技現身,莫不大驚而呼,蘇穎超更是張大了雙眼,不敢置信。
若說“三達”是劍客日夜瞻仰的巍峨高山,那“劍芒”便是傳說中的海上仙山,讓人流連忘返,全場見得此招,莫不肅然起敬,蘇穎超則是閉上了眼,連呼吸也覺得難受了。
按卓淩昭的劍經所載,劍芒共分三色,第一等長約半尺,色成金黃,望之如同朝陽初曙,便給古人稱作“曙芒”。第二等焰作青藍,長可過一尺,號稱“彗芒”。倘能練到了最高等,便成皎潔無暇的純白真色,最熾烈時可達三尺以上,這便是世人共仰的“劍芒”。
盧雲是“劍神古譜”的傳人,自也是使動“劍芒”的行家,他見金淩霜的劍上散發罡氣,長約半尺,色成金黃,當是劍經中所載的“曙芒”,雖不如三尺白光耀眼,但在黑夜中乍然使出,金芒吞吐閃爍,卻也顯得霸氣十足,反比卓淩昭的純白劍芒更加奪目。
看金淩霜入場以來忍氣吞聲,原來求的便是此刻的揚眉吐氣,他遠遠逼開了崇卿,氣定神閑,含笑道:“孩子,慢又如何呢?欲速則不達的道理,難道你沒聽說過麼?”話聲未畢,長劍奮力回抽,一股芒光橫空而過,伍崇卿不敢以肉掌來擋,隻能急急滾倒在地,背後照壁卻又給斬裂了。
眼看昆侖一派繼卓淩昭之後,終於有人練成了傳聞中的“劍芒”,眾人自是又敬又畏,伍崇卿遭逢逆境,卻也不怕,隻管著地翻滾過去,撿起自己的兩隻袖劍。
金淩霜甚是大方,隻任憑對方取用兵刃,並未趁機偷襲,隻見他緩步而上,刷的一聲,再次出劍。伍崇卿急挺兵器招架,兩柄袖劍與金芒相撞,但聽“當”、“擋”兩聲勁響,袖劍的劍頭飛出,釘在了牆上,竟給硬生生斬下了一截。
眾人失聲驚呼,萬沒料到這劍芒斬金碎玉,鋒銳一至於斯,竟比寶刀寶劍的威力更勝一籌,伍崇卿雖驚不亂,驀地使開了真龍身法,正要滾入內圈強攻,卻聽“嗤”聲再響,金淩霜手腕輕輕一晃,芒光閃動下啄,逼得崇卿一個筋鬥翻倒,再次著地滾開。
這“劍芒”本是劍客體內的罡氣,隻須心念一動,芒光隨即暴長,出招遠比真劍為快,威力卻比真劍更強,直可說是無堅不摧,偏又無遠弗屆,昔年卓淩昭之所以自號“劍神”,意即在此,看“小真龍”身手再快,卻也快不過這一點芒光,恐怕是敗象已呈了。
雙方打到這個地步,伍崇卿自知難以取勝,他緊守門戶,專躲不攻,一時屋中金蛇亂舞,麵前盡是金碧輝煌。但見金淩霜好整以暇,轉眼間“劍豹”、“劍蟒”交穿使出,搭配了“劍芒”之威,招招相輔相成,方圓內無堅不摧,伍崇卿不敢抵擋,隻能前滾後翻,盼能撐過這場狂風驟雨,可對方的“劍芒”毫無消散跡象,到得後來,金淩霜整個身子更裹在金芒之中,聲勢極為驚人。
盧雲坐觀虎鬥,不免也暗暗佩服金淩霜的苦心。以內力修為而論,這“劍寒”遠不及“劍神”的根詆深厚,所練的劍芒自也無法與之相比,可這位老將用心非小,雖說內力練不上去,卻能別出心裁,以劍芒搭配許多老套舊招,諸招渾一使出,自也彌補了真氣的不足。
多年不見,昆侖老將個個武功大進,看屠淩心手持“劍影”,出劍無影無蹤,劍刃偏又滿蘊陰勁,敵手兵刃不敢玉之相交,卻又不得不與之相交,實戰中自是大占便宜,再看金淩霜勤能補拙,另辟蹊徑,竟也習成了失傳已久的“劍芒”,這兩位老將有此長進,卓淩昭泉下有知,必也能仰天狂笑了。
正想間,猛聽伍崇卿大喝一聲,身子向前飛撲,兩柄袖劍上激出了一股紫電,竟也運出了家傳絕學“披羅紫氣”,硬生生架住了金淩霜的長劍,當是要比拚內力了。
伍崇卿總算反擊了,雙方走到功力對決的這一步,已是力大者勝,誰也占不到便宜,隻見紫電碰上金芒,伍崇卿渾身發抖,已在全力行功,金淩霜也是雙手緊握劍柄,使勁下壓。
兩人功勁相抗,隻見金淩霜劍上光芒越發逼人,伍崇卿眯起了眼,雙手的紫氣卻如藤蔓急爬,順延對方的長劍而去,盧雲心下一凜,暗道:“藤蘿紫。”
當年伍定遠與卓淩昭在婁江大戰時,便曾在生死關頭使過這招,看這紫氣隱有劇毒,隻消到了手上,金淩霜非得撤劍不可。眾人滿身冷汗,正等著勝負分出,猛聽“當”的一聲脆響,劍刃打散,地下摔倒了一人,力盡不動,正是崇卿。
伍崇卿輸了,他的袖劍不敵劍芒之威,已給震成了碎屑。一來他年方二十,比金淩霜小了四十來歲,功力本就不及對方深厚;二來“披羅紫氣”雖蘊劇毒,卻不能凝功合勁、聚氣如真物,若要與“劍芒”的鋒銳相抗,難免相形見絀,說來他能打到這一刻方始落敗,已讓眾人刮目相看了。
眼看伍崇卿倒地不起,場裏金光黯淡,金淩霜手上的劍芒總算也熄滅。他舉劍架住了崇卿,淡然道:“龍影,還要打下去麼?”
金淩霜的劍芒極是耐久,整整撐了一柱香不滅,足見功力深厚無比,伍崇卿自知技不如人,一時低頭垂目,無言以對,想來也認輸了。金淩霜微微一笑,才要言語,卻見崇卿嘴角微斜,森然道:““劍芒”一去不複返……金老賊頭……”
“此命休!”話聲未畢,伍崇卿身子後空騰翻,雙腳蹬出,直朝金淩霜的臉上踹去。
金淩霜中計了,伍崇卿自知打不過此人,這才故意倒地裝死,直至此刻劍芒消散,立時出手暗算,作風可說極為卑鄙。
金淩霜歎了口氣:“龍影,別欺侮老人家。”話聲未畢,劍刃上散出了一片寒氣,交織如蛛網,稍稍朝伍崇卿的鞋底一觸,陰寒內勁立時纏了過來,逼得他腿上酸軟,摔回了地下。
這股內力正是“劍寒”,乃是金淩霜自幼習練的護身武藝,浸潤數十載,勿須運氣行功,隨時都能出手護身,他將長劍翻轉,再次架住了崇卿,問道:“龍影,福氣了麼?”
攻是“劍芒”、守是“劍寒”,金淩霜已然占盡上風,伍崇卿黔驢技窮,隻能低頭垂首,好似投降了,隻是看他默然無語,那鐵靴又無聲無息的抬了起來,瞧那靴頭方位,卻要朝金淩霜的下陰撩去。
伍崇卿作風如此齷齪,委實世間罕見,金淩霜搖了搖頭,便朝屠淩心使了個眼色。
“敬酒不吃!你吃罰酒啊!”砰的一聲大響,屠淩心跨入場中,連劍帶鞘向前一劈,重重砸在崇卿的身上,打得他滾倒在地,隻是這少年郎應變奇快,身子才一觸地,赫然一個掃堂腿使出,便將幾張桌椅踢了過去,稍稍隔開了金淩霜、屠淩心,一招“鯉魚翻身”,便朝窗口疾飛,打算從五樓一躍而下。
轟的一聲巨響,那赤足巨人後發先至,搶先擋到了窗邊,隻見他提起雙掌,一股內力宛如排山倒海而來,掌對掌,氣衝氣,伍崇卿人在半空,無從借力,隻能單掌高舉,硬生生接下這剛猛無疇的一掌。
砰啪震響,敵方掌力磅礴,伍崇卿宛如撞上銅牆鐵壁,氣息四散,便給硬生生震下地來,他腳步尚未站穩,背後又有人吊起了真氣,猛聽一聲暴吼:“趴下!”
屠淩心出手了,聽那吐納聲如此深沉,已然運上了十成功力,眼見“劍蠱”連劍帶鞘抽來,伍崇卿嘿的一聲,也是他手無寸鐵,隻能鎖緊了臂膀,死命撐下這一擊。
啪的大響,伍崇卿給狠抽了一記,但見他身上紫電微弱,已是強弩之末,不過他很悍很勇,盡管“劍蠱”的陰勁臨身,仍舊苦撐不倒。
雙方無聲無息,各以生平功力對決,看伍崇卿先與“劍芒”對決,其後又以“修羅神功”對了一掌,此時更身受“劍蠱”的淩厲內勁,可他居然咬牙死撐,那股陰勁雖說源源不絕,卻還是壓之不倒,金淩霜搖了搖頭,便從背後補上一指,冰寒內力發動,已然破體而入。
“嗬嗬……哈哈……”伍崇卿腳步踉蹌,明明搖搖欲墜了,嘴角卻還泛著冷笑,好似還在念念有詞。金淩霜搖了搖頭,把眼色一使,四麵八方便又搶上了幾名黑衣人,瞬時棍棒齊飛,就朝崇卿的胸腹一陣亂打。
“倒下!倒下!”黑衣眾鬼咆哮怒吼,棍棒招招到肉,全望內髒去敲,可憐伍崇卿死撐不倒,代價卻甚慘重,肝腎脾胃無一不受重擊。
砰砰、砰砰,伍崇卿給打慘了,卻始終不肯趴下,哲爾丹“嘿”了一聲,正要出手來救,黑衣鬼眾卻亮出了十字連弩,指住了全場上下。
沒人能輕舉妄動了,“鎮國鐵衛”清理門戶,此時誰敢多問一個字,便算萬箭齊發,盧雲見了這勢頭,也隻能勉強忍耐下來,伺機再動。
“還不倒!”屠淩心發怒了,隻見他撲上前去,跳到了伍崇卿的背上,朝他的腦袋奮力揮拳,一旁赤足巨人也伸出了巨靈神掌,使勁按住崇卿的肩頭,聽得“吼”的一聲長叫,伍崇卿翻著白眼,雙膝一軟,終於垮了下來,黑衣鬼眾大喜過望,正要出手再打,卻聽金淩霜淡淡地道:“夠了!”
合鎮國鐵衛諸大高手之力,總算製服了伍崇卿,金淩霜緩緩蹲下,輕聲道:“龍影,告訴我,東西在哪兒?”伍崇卿張開了嘴,喘息道:“在……在……”
金淩霜附耳過來,正要細聽,卻聽一聲怪叫,伍崇卿撲了過來,直朝金淩霜臉頰咬去,喀的清脆,牙關叩響,兩排牙齒咬了個空,險些咬掉了人家的麵肉。
“臭小子!真要死嗎?”砰的大響,屠淩心又砸落了一劍,直打得崇卿麵落塵埃,聽他大怒指揮:“來人!給我重重地打!打到他求擾為止!”
砰砰磅磅,黑衣鬼眾奔上前來,棍棒如雨下,全數打在崇卿的背上,屠淩心狠狠一腳踩落,怒道:“臭小子,怕了麼?”
“嘿嘿……”伍崇卿伏地撐住身子,他鼻孔滲血,嘴角冒血,全身骨頭渾渾欲散,可他居然還在斜目冷笑,屠淩心怒道:“再打!”腳步急亂,數十名黑衣人奔上前來,提棒亂打,伍崇卿卻不想垮下去,他明明身不由己,力不從心,那雙臂膀兀自緊鎖,雙眼猶在怒睜,他死撐著五體,怎麼也不肯趴下。
一聲悶哼傳過,赤足巨人一腳踩下,千斤之力使出,已將崇卿重重壓落下去,黑衣鬼眾冷笑輕視,一齊提起了棍棒,正待過去敲他幾記,猛聽“喝啊”一聲大叫,崇卿身上居然再次射出了紫電,,嚇得眾鬼退開了一步。
盧雲瞧著崇卿的苦態,眼眶不覺紅了。事隔十年,當年羞怯怯的小孩長大了,可他卻成了自己不認得的人,他滿心仇恨,咬牙怒目,不哭也不倒,盧雲真想知道,是什麼支撐著崇卿?是愛?是恨?是仇?何以他會變成了這等模樣?
一片寂靜中,場裏傳來了吐血之聲,伍崇卿口發怪聲,他一邊爬地,一邊冷笑,那身紫電如此死硬頑強,居然還不肯消失,即使象隻蛆蟲般蠕動不休,他也還要撐下去……
宋通明、祝康等人呆呆看著,全都說不出話了。卻見崇卿越爬越遠,好似想一路爬回家裏睡覺了。金淩霜歎道:“龍影,別鬧了,快回來吧。”伍崇卿毫不理會說話,仍在向前掙紮爬動,赤足巨人擋到麵前,舉腳一跳,將他如皮球般踢了回來。
伍崇卿倒臥在地,嘶嘶喘息,已是動彈不得了。金淩霜蹲了下來,輕輕地道:“龍影,你這是何苦呢?大掌櫃自認待你不薄,你何必這般和他作對?”他取出了金創藥,正要朝伍崇卿頸傷去擦,卻聽少年淒厲鬼吼:“滾……開!”
金淩霜使了個眼色,那巨人俯身過來,大手叉住了伍崇卿的頸子,將他淩空舉起,伍崇卿頸上本就有傷,此時吸不到氣,更是舌頭外吐,兩腳上下踢動。
眼看“鎮國鐵衛”手段殘暴,隨時會施以酷刑,祝康心腸最好,登時鼓起了勇氣,顫聲求情:“幾位大哥,你們手下留情吧,他……他是做了什麼壞事?犯得著這樣對他……”
金淩霜搖了搖頭,道:“朋友們,別給他騙了,”話聲才出,場裏便響起了蒙語,看這“鎮國鐵衛”能人無數,立時有人上來通譯了,卻是專程說給哲爾丹聽的。
唧唧咕咕的番語中,金淩霜環顧全場,又道:“相信我,你們要是知道他偷走的是什麼東西,必會站在我這一邊。”說著走到了崇卿麵前,仰頭道:“我說得對麼?龍影?”
“噗”的一聲,血水混著濃痰,直從伍崇卿的嘴角噴出,金淩霜不閃不避,但見痰血射中他的鼻梁,緩緩垂下,一旁屠淩心大怒欲狂,霎時拔出長劍,便要斬殺此人,金淩霜伸手攔住,道:“別中他的計,他就是要咱們殺他,好逼得他爹爹與大掌櫃反目。”
聽得此言,盧雲不覺心下一凜,餘人也是驚疑不定,他們雖不知這個“大掌櫃”是誰,可隱約聽來,此人必然是伍定遠的熟人,好像這人也頗有權勢,似足以與“五軍大都督”分庭抗禮。
一片寂靜間,金淩霜將血水擦去,便又環顧場內諸人,淡然道:“諸位朋友,我等行事風格詭秘,你們想必是看不慣了,所以咱們這幫人平日也不曾現身,不過今夜情勢大為不同,因為……”說著說,便又將目光撒向崇卿,輕聲道:“怒王進京了。”
怒王大名一出,全場不分來曆,竟都“啊”了一聲,耳聽酒保們議論紛紛,盧雲也是深深吸了口氣,他雖然不認識什麼“怒王”,不過他認得一個人,名叫“秦仲海”。
乍聽故人也在京城,盧雲的雙手不由隱隱出汗,滿場竊竊私語中,金淩霜輕輕歎了口氣,他轉向崇卿,又道:“孩子,過去多少年來,你爹爹始終力阻戰火蔓延,身為伍定遠的兒子,你該比誰都清楚,那東西一旦落入怒王手中,天下會發生什麼事?”
聽得此言,人人都是吃了一驚,方知伍崇卿手上的東西至關重大,恐怕涉及了怒蒼兵禍。
全場悚然間,赤足巨人鬆開了手掌,將崇卿放落下地,隻見金淩霜走上前來,輕聲再勸:“龍影……非是老朽危言聳聽,現今大戰將起,倘使怒王拿走了東西,那就連大掌櫃也壓不住他了,到時不隻你爹爹的兵馬要死傷慘重,連天下百姓也要生靈塗炭,那時你爹娘死了,你妹妹死了,連你自己也要一並送命,你忍心麼?”
伍崇卿原本垂首閉眼,聽得金淩霜描繪末日情景,忽地睜開雙眼,微笑道:“我等這一天,已經很久了。”說著仰天大笑,好似十分痛快。
“哦哦哦!”赤足巨人大怒欲狂,他將伍崇卿反手扔出,重重砸在壁板上,砰的一聲大響,伍崇卿滾落在地,他雖說身手矯捷,此際卻已無力還擊,一時連滾了幾滾,口中卻仍哈哈大笑,屠淩心衝上前來,提劍連鞘,狂抽猛打,厲聲道:“笑什麼?你想死嗎?成全你!成全你!”
伍崇卿俯身趴地,後背雖然挨打,雙手卻不住低撐,身子一點點向前爬去,聽他喘息道:“蘇穎超……你看……你看……你手上有件寶貝,足以翻江倒海……”他吐出一口血來,手掌寸寸前移,來到一處大酒缸旁,喘笑道:“我……我手上也有一個法寶,足以毀天滅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