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蕙初次見到燕亭那一日,恰是春去夏來,府邸中舉辦家宴,賓客盈門的時候。

彼時還隻小豆丁大的她怯生,縮在一身水粉色羅裙的母親身後,手指抓著她的裙擺,望著人來人往。

那個眉眼如同畫中人的小郎君便是在此時出現的,他一身青衫,顯得人精神又漂亮。

榮蕙睜大雙眸,好奇地多看了幾眼。

似乎察覺出來,那名小郎君也轉過頭看向她。

孩子之間總是有著天然的吸引力。榮蕙被母親輕輕一推,鼓起勇氣上前,把自己最喜歡的玩偶遞給他。

“哥哥,”她脆聲脆氣地問道,語氣稚柔,“要不要一起去花園裏玩?”

燕亭眨了眨眼眸,拒絕了她的娃娃,但是跟她一起去了花園。

他們嘻嘻哈哈地跑開,隨後畫麵緩緩褪色。

回到現在。

少女迷迷糊糊睜開眼眸,便見榮夫人正帶著些微笑意呼喚自己。

“蕙娘,”她溫聲細語地,“想是昨夜未曾睡好?我們已經到寧國公府了。”

她眼睫輕顫,這才回憶起今日是跟隨伯母出門赴宴的日子。

不由得浮現出一抹懊惱,拎起裙擺跟婦人下了馬車。

府邸門口,已經停了許多官府家眷的馬車,二人上前,被侍從迎進了花廳內。

廳堂頗大,今日是寧國府大太太嫡長子的滿月宴,女眷們擠得水泄不通,各種各樣的香料脂粉味夾雜著,將整座廳室盈滿氣息。

榮蕙才坐在角落裏飲了一口茶水,便見一名紅裙少女急急忙忙擠進來,將她的裙擺踩上一個清晰的鞋印。

她輕嘖了一聲,似乎被對方所察覺到,雙手抱胸,朝她譏笑了一句。

“這不是寧樂侯府的堂姑娘麼?”她語氣高傲道,“這麼條破裙子瞧給心疼的,改明日我賠你十條!”

恰是謝府的三姑娘謝姣。榮蕙立時便有些心內不太舒坦,上前一步道:“謝三姑娘倒是大氣,貴府的銀錢再多,也不是姑娘賺來的。”

“你!”謝姣咬牙,恨聲丟下一句,“不過是寄人籬下的堂姑娘,哪日能回自己家再耀武揚威罷!”

榮蕙並非榮夫人的親生女,隔了一層,是堂弟所出的嫡長女。

她這嫡長女卻不如別家光鮮亮麗,隻因母親早些年便因病逝世,人都說“人走茶涼”,此話不假。

她母親一去,轉年開春父親便娶了續弦,又納兩房美妾,將她這女兒拋之腦後。

直到她後來長到十四五歲的年月,大伯夫妻二人憐惜自己,才將她接過去,從此便長年住在寧樂侯府。

坐回車廂內時,已然日暮西山,累了小半日,她將腦袋靠在壁上歇息。

模模糊糊中,忽然之間感覺到身子一晃,嚇得睜開雙眸。水霧色的眸子中流露出些微迷惘。

榮夫人伸出指尖撩起車簾,探出身子往外望去。

卻見馬夫正一臉頹喪地立在車前,回稟道:“車輪子壞了一個,恐怕一時半會兒走不了的。”

聞言,連她也忍不住蹙起細細眉尖。

如今天色漸晚,此處又是偏僻拐角處,恐怕一時尋不見人修理。

恰好此時,卻見一輛馬車緩緩經過,風輕輕拂過車簾,撩起一角來,少女抬起眼眸,恰好與那輛馬車內的一雙深灰色眸子對上眸光。

她唇瓣輕抿,微有些恍惚。

一時有些僵持之際,卻見那輛擦身而過的馬車在不遠處停住,很快過來一名侍從,手裏拎著木匣子,朝二人拱手一拜。

“吏部尚書燕大人的家仆,”他擦了擦額間沁出的細汗,低聲回稟道,“聽說貴夫人的馬車出了些問題,特意過來修檢。”

“吏部的燕大人?”榮夫人聞言,輕彎了一下唇瓣,朝對方道了聲謝。

那名家仆三下五除二便修理好了車輪,榮夫人要拿些銀錢贈他家主人,他卻擺手不肯收,轉身小跑而去。

馬車複又緩緩駛動起來,少女微微抬起眼睫,自被風吹動的車簾一角,瞥見街對麵安靜停著的馬車。

此間狹窄,似乎在等她們的過去才走。

“這位燕大人倒是從前未曾來往過,”榮夫人點評道,“倒是頗為熱心腸。”

少女輕抿唇瓣,未曾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