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徹(下)(2 / 3)

曾經,她也說過:

“你來了?可惜太晚了。”

“我一直撐著、一直等著,為什麼你就是不來?你不是為我築金屋,要做我的白馬王子嗎?為什麼公主有難你卻不來救我?

“我們錯過了,還是我們根本從來就沒有真正開始過?你不是我的白馬王子,我也不是你的睡美人公主……‘心心相印’的奇跡我永遠也奢望不來。”

阿嬌,不會晚的,永遠都不會晚的。

阿嬌,林光宮中我為你築的金屋快建好了,你不想看看嗎?

阿嬌,我們心、我們的骨血早已連在了一起,怎麼會錯過?我要給你一個開始,你怎麼不給我一個機會?

阿嬌……

籽燁憤怒而去,偌大的殿中隻剩下——我和阿嬌。

*

三日,我遺棄朝政已經三日。不飲不食,我在長門殿中抱了阿嬌整整三日,想就此隨她而去。

懷中的人太安靜。我這樣抱著她,她竟然不睜開眼向我頂嘴、不掙脫我的懷抱。阿嬌,你終於願意接受我了?你願意不再離開我了,是不是?可為何仍不願看我?

她不怒不鬧,嘴角隻有那抹甜甜淡淡的笑。我吻著她的額,想叫醒她卻又害她攪碎了她的安寧,“阿嬌,乖,該醒醒了。你對我賭氣,打我、罵我都可以,但隻是不能這樣睡覺不理我。阿嬌,不要睡了,醒過來,醒過來吧……”阿嬌,一個男人能有多少眼淚?我把所有的眼淚都給了你,隻求你醒過來,好不好?

“阿嬌,醒來。朕命令你——醒來!”命令,卻隻有我一人聽見。

“阿嬌,你可知,四歲以前我的眼前就如大殿這裏一般晦暗。那麼小的我就要忍受黑暗和孤獨的殘忍,你知道那種感受有多可怕嗎?要不是你,我也許一生都會沉陷在那裏。我還記得那天你眨眼對我的笑,是你的笑容驅盡了我害怕的黑暗,我不再孤獨。我現在已經貪戀了你所給予的明媚,你怎麼可以這麼狠心地再將一切都奪走?你,還有我們的孩子。”

殿外傳來舍仁聲音,我突然很想嗜血,他說:“陛下,太後娘娘請你回朝,不然則親自來請陛下。”

我久久不語,仰頭瞑目,“阿嬌,不能讓她知道。你好好地睡吧,我去去就回來看你。”

我親吻她冰涼的唇,直到不得不離開。在大殿之外佇立許久,我才擊掌三聲,吩咐:“除了東方夫人外,任何人都不可以靠近大殿半步。否則,格、殺、勿、論。”

齊齊的一聲“諾”回旋在長門宮的殿庭裏。長門宮,實在是太安靜。阿嬌,這樣安靜,沒有人會打擾你的休寐。

奏諫如山,連田蚡舅舅都趕來朝堂,諫曰“當以江山社稷為重,勿以女色玩樂誤國”。宣室朝堂大殿之上,回徹著我的哈哈冷笑之聲,久久不絕於耳。手捂之下,已然淚盈。

阿嬌,沒有你,我還爭要這個江山作甚?

*

椒房殿中,似乎到處都是阿嬌的倩影。那麼多的她,我卻一個也抓不住。空落的大殿中,隻有我驚天的嚎哭,卻已無淚可流。

書案上的金屋依舊精巧絕倫,光色卻似顯內斂柔和。手覆上金屋,原本的冰涼漸漸褪去。阿嬌,你曾多少次如此撫摸它?

推開金屋之門,我本要將曾進的木偶裝入,那才是完整的“金屋藏嬌”。卻不知,這裏麵竟有四方畫繒,一一攤開,我是何其傷痛。

一幅墨蘭,將開未開,幾分羞澀恰似曾經的她,一見生人便會低頭掩麵。右麵上角娟秀的一筆一劃乃知何其認真:

“若得阿嬌作婦,當作金屋貯之也”。

諾言依在,金屋將成,可是金屋貯之的美人呢?阿嬌,未經我貯,你已在何處藏起?

堅石之中,迎風飄竹,挺拔蒼翠。

“今日識君乃吾之大幸矣,隻恨逢君甚晚,願此世與君結同生共死、手足之情。”初見那個自稱“獨孤月”的翩翩公子,我是如是說的。

“嗬,那日若已知你,我定要改為‘共結連理、生生世世’雲雲。阿嬌,你不是說‘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嗎,我還沒有死,你怎麼能先走一步呢?”一聲歎息逸出,“阿嬌,你真的打算就這樣一直睡下去?”

冷香之菊,盛而不妖。隻是仲秋悲涼已蓋過萬花繁茂,生氣漸隱。這菊……大概就是爾後居於宮中的阿嬌吧?

“有婦如斯,夫複何求”。

無求?當真無求?

最後一幅,月光清寂,冬梅凜然獨開。那一枝青梅,直教我心中隱隱作痛。恍惚還是昨日,阿嬌環著我的脖子求我栽一枝青梅,一直念著“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

畫邊仍書著我對她的盟誓之諾:“朕心儀之梓童,今生來世唯阿嬌一人”。可——我心儀之人何在?我的梓童何在?

無求?當真——無求?

“阿嬌,”欲哭無淚,畫繒早已被我抓如掌心,蹂躪一團,“我,要你醒來……”

忽然聽到呼聲乍起,舍仁匆忙而來,說:“黃,黃麟宮著,著火了!”

當我趕到時,黃麟宮已然紅光衝天。一幹慌亂滅火的宮人猶如熱鍋之中的螻蟻,甚至為看見我。唯有一人靜靜立於火海之前,宛若遺世。

我走過去,厲聲問道:“這是你做的?”

她竟無聲冷笑,回答我道:“我不過是燒了兩把本屬於月兒的琴。”

熊熊烈火如惡魔般吞噬一切,恍惚間仿佛我的大漢江山都要被其吞噬殆盡。阿嬌,可是你在懲罰我?你真的不懂我麼?

“徒勞,縱然將這些火澆滅也隻是徒勞,是這些樹自己要燃的。她已經走了,來年之夏這些梔子花也不會再開放。劉徹,他不像你這般無情,他比你愛月兒——月兒真是瞎了眼。”

“他?朕的大哥嗎?”我扳過籽燁的身體,怒瞪著她,“你怎知朕愛阿嬌不甚於他?”

“他可以拋棄一切,甚至是這萬裏江山。權欲如你,你可以嗎?隻要月兒幸福,他可以不和月兒長相思守。霸道如你,你可以嗎?你、不、可、以。”

“不——朕……朕……”我竟不能果斷地回答“可以”?哪怕是兩個字而已,含於齒間卻如千斤之重。我,真的不可以?

“我說對了吧。這幾日來我的確看到了,你或許真得很愛恨愛月兒,但這不夠——她為你付出的遠遠不隻……眼淚。”她突然望著前方的火光沉默不語,眼神都變得迷蒙。

“停罷。”我瞑目仰頭,命令眾人,“無需再滅,就讓它燒,讓它燒吧……”

舍仁機敏,讓一眾人退下,頓時隻聽聞烈火幹柴的搏殺聲。

“我與月兒……我們會一些占卜之術,可斷算一點自己的命運。月兒早知會入宮來為後,那是皇命、是母命、也是宿命,她或許可以改變卻無能為力。她知自己會困於長門,以為自己真是憂鬱而死,卻不知道是因你們劉家的無情而死!”她露出嘲諷的笑,讓我突然有些莫名的恍惚,她說,“劉徹,你‘英明偉大’的父皇還真是疼愛你啊,竟然為了你將你身邊的人的生死都定好了——他隻給了月兒三十八年。月兒是否該慶幸,先走一步就不會忍受毒發至苦。”見我不信,正欲發怒,籽燁隻是一哂,說,“這是你愧對她之一,有夏大人為佐。”

“劈啪”火聲依舊,我與她皆沉默。阿嬌,我能說什麼?

“衛子夫,不得不承認,她的外表很像月兒。或許你寵愛她有一半原因是因為月兒,但你想過月兒的感受嗎?寵愛一個與她再相似的女子,甚至是她的影子,也終究不是她。你以為一輩子躲避就永遠不會相見?你能想象月兒那日見到她時有多麼失望。她為你、為你的孩子,苦苦堅持,你卻讓她的堅持在一瞬間崩潰。劉徹,你有多麼殘忍!衛子夫,你寵愛的夫人,卻差點兒要了你皇後的命——她要掐死月兒!這都是因為你!”她捂住自己的眼,“多麼驕傲的月兒啊……到底,你愛的是她,還是那副美好的皮囊?”

我愛的是她!

我愛曾經對我微笑的她、伴我玩耍的她、佐我政事的她、為我解憂的她……

我愛那個曾經我許諾金屋的她、許諾寵愛的她、許諾天下的她……

“這是你負她之二。”籽燁太息一聲,仿佛一種釋放一切的解脫,她說,“還有,或許那你讓她傷心、絕望至死的原因。你知道月兒曾與你的母後——王太後娘娘打過一個天賭嗎?賭注一個是江山,一個是後位……或許還有——命。月兒愛你,愛到無可救藥,所以她夢想得到一份同樣的愛——她將對你的愛視為第一,她同樣希望是你的第一。所以,她選擇耗盡一切博一次,可她輸給了你的母後、輸給了大漢江山——她輸給了自己的愛、輸給了你。願賭服輸,她自請廢黜那個後位、放棄所擁有的一切……包括她對你和你對她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