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我說:“我就曾見過一個和你長得極其相似的人,你在相貌上或許會略勝於她,但感覺卻是一樣。她身體孱弱,我們也有很多年未曾謀麵了。”
我無心,卻傷了她。
於是,她絕然地說:“我家已經收了納征花紅,不久以後我就是別人的妻子了,也不便再見。”
那時的心痛,是前所未有的。
隻是,阿嬌沒有瘋。她冒死救了我,她為我奪回了皇位……我不能負她。
如果那時我就知道月兒就是阿嬌,我斷然不會狠下心去傷害她、任她黯然而去。
*
我以為真的再也不見,可還是見了,卻是不如不見。
她喚我“劉公子”而不是“阿徹”。我終於分清楚那不是我渴求阿嬌姐姐喚我的聲音,是她——是她,卻已經晚了。她後悔了,後悔愛上我。她那麼淡然的表情,一如當初的阿嬌姐姐,讓我害怕、讓我恐懼。
她說:“你不愛我,何必要在乎我?在你的世界裏,多我一個和少我一個又有什麼區別?你在我的人生中,我們不過隻是對方的過客,相逢了、分別了,就再也不需要對方什麼。”她難道不知,我有麼愛她?我攬盡與阿嬌姐姐相似的女子,甚至都分不清她們。可我知道,清楚地知道:她,是獨孤月,我的月兒。
我抱住她,害怕她真的會離我而去,“你怎麼知道我不愛你?”我愛你,是無法拿對阿嬌姐姐的愛一同相比的愛你。我甚至想過,就算使出最卑劣的手段也要留下你,把你留在我身邊。我或許這一生都無法挽回阿嬌姐姐了,所以我更不能失去你,不能!
她忽然問:“她很美吧?很溫柔?很善良?很……”
“很愛笑,她的笑美得可以吸魂噬骨。”我頷首,模糊的眼前出現朦朧隱綽的笑靨,卻分不清:是阿嬌,還是她——我的月兒。
她掙脫了我,而我更加用力地抱住她。一遍一遍,我呼喚著她的名字。
月兒,不要離開我。
我擁有這個江山,卻一如當初害怕失去阿嬌一般……我害怕失去你。
她哭求我帶她離開,去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去沒有人知道的地方、去隻有我倆兒的地方。”她說:“我們可以安逸快樂的度過這一生。”
我想,我也想。可是我還有我江山,我忍受了這麼久等來的江山、阿嬌姐姐幾乎舍命為我爭來的江山。我如何棄得了我的大漢社稷,如何棄得了我的黎民百姓?我還有我的誓言,我不能失言於阿嬌姐姐,我不能失信於我……自己。
“我願意帶你遠走,我想帶你去一個很遠很遠的沒有人知道的隻有我倆兒的地方,安逸快樂的度過這一生。可是我不行!你不知道,我肩上托著千斤之責、萬鈞之任,我不能棄它們而不顧。”
月兒,難道要我為你一人而負對一切嗎?
我終於是傷得她無法挽回了,她要我“放手”,她說:“或許以後有幸相見,我也已為人之妻了呢!”她可知,我尋遍東市富甲、查完全長安城的周姓之族,可是根本沒有一家娶獨孤氏之女。到底是她根本不是“獨孤月”,還是惱我而根本沒有什麼“東市富甲周府”?
“以後世上不會有獨孤月這個人,她要嫁人了卻不是什麼周府。一切都會過去,你以後或許會明白的。”她說的是那麼的決絕。我不明白,也不願明白。我隻要她,隻要她不離開我!
她對我鞠躬,她轉身離開,我卻……留不住她。
我是天之驕子,我卻留不住任何一個我愛的女人的心!
*
我終於是娶到了阿嬌姐姐,從此以後我可以光明正大地喚她“阿嬌”。
可是當我執起她的手,帶她受眾臣拜首之時,我沒有當初想象的喜悅。看著阿嬌那雙丹鳳之時,滿腦子想的卻是……月兒。
為什麼?為什麼月兒銘於我心的鳳眼比阿嬌的這雙眸子更像我記憶中的阿嬌的眼?到底,誰是誰!
大婚之夜,館陶長公主姑姑與平陽姐姐拉我喝酒。館陶長公主姑姑一杯杯地倒給我,我麻木地一杯杯喝下。
何以解憂?唯有杜康。
“陛下,別喝了。”我對平陽姐姐的勸說充耳未聞,滿耳隻聽到另一個笑靨、另一個聲音:“阿徹,阿徹,別喝了!你喝得醉醺醺的我可不送你回家!少卿和灌叔叔也不送,我把你拖去喂野狼……”我伸出手去刮著她小巧的鼻尖,寵溺地笑道:“月兒……你敢……”
我醉了,我終於醉了,大醉伶仃。
我什麼也不知道。
*
大婚後連續三日,館陶長公主姑姑都拉我去喝酒,我都沒有見過她女兒,我的皇後,阿嬌一麵。
館陶長公主姑姑說:“阿嬌身體羸弱。”於是我將所有拜見長輩之理省了,這也是故意“送”給皇祖母的。
我想不見也好,等國庫充盈了,我再築一座金屋給阿嬌,我就什麼也不欠她的了。我讓她做了皇後之位,給了她“金屋藏嬌”,讓她此生都享不盡榮華富貴,給她的哥哥高官厚祿、她的母親榮華富貴……我沒有失言於她,我沒有失信於我自己。
我也曾去看過阿嬌幾次,她卻講我擋在帳外,說:“臣妾身體欠安,麵容憔悴,難以麵聖,請陛下見諒。”
她的聲音……
我癡看著紗帳後的身影,呢喃著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我迫切地想見她一麵,她卻就是不願。無可奈何,我知道:阿嬌,她還是在惱我。
她說:“臣妾本就不想入宮為後,臣妾入宮隻是答應先帝輔佐陛下。”
輔佐,隻是為了承諾的“輔佐”?她竟不希罕我給她的這些,她到底要的是什麼?
為了逃避我,她竟然說:“前日臣妾回公主府時燙傷了臉,現在奇陋無比,陛下見了怕是無心再進食了。陛下身體損虧,天下蒼生之難,臣妾難當這莫大的罪名,所以……”
所以,我就這樣輸給大哥了麼?
終究,我還是隻能是她的弟弟。
我是氣極了,甩袖而去,隻告訴她:“朕以後再也不會來。放心。”
我不見就是,反正我已經不負你!
可我負了……月兒。我的月兒!
*
我徹底失去了月兒的音訊。
我哭醒多少夜寐,時常還記得兒時阿嬌姐姐說:“男兒膝下有黃金,跪天跪地跪父母。男兒有淚不輕彈,哭士哭君哭尊者。”還記得初見時她說:“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一切都已化作昨日之夢了。
那日,我霸上祭掃後順路去了平陽姐姐的公主府。她的府中養了許多歌女舞姬,我心中自然明白她這是為何。
她將一個歌女拉到我麵前,笑道:“陛下,你看她——”
我見那女子,一下竟愣住了。
平陽姐姐似乎特有所指地說:“她是不是有幾分肖似他人?”
我怔忡之間點頭,“確實有幾分像……”當我明白後才轉口隨意說:“她的眼眸確實有幾分像阿嬌。”
平陽姐姐嬌笑連連,說要這女子送與於我。畢竟是姐姐的好意,我自然不能回絕。
回宮路上,我的視線一刻也不曾你開過她:她的羞澀如初次相逢時的她,她的淚容如委屈倔強時的她,她的淺笑如酣暢共處時的她,她的愁容如最後相見時的她……她——月兒。
我一直都在想“思子如我夫”,於是回宮後封她美人、賜她表字“子夫”。我告眾人“子夫”是取“育子侍夫”之意,可我心中所想的為我育子侍夫的人真的是她嗎?
我從不讓阿嬌見我封的任何一個夫人,卻總是讓宮人故意在她殿中傳說每一個新夫人。這一次,亦是如此。我不知道為什麼,或許是恨自己輸給大哥了吧?
阿嬌,你後悔嗎?
劉徹,你又後悔嗎?
月兒,你在哪裏?你呢,你後悔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