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人白頭(3 / 3)

我搖了搖頭,說:“已經黃昏了呢!等會兒月亮就要出來了,我想出去吃月餅、賞月。待會兒幫我從衣箱中拿出那件素白色的襦裙,陪我出去走走,好嗎?”

“可是這之前有一個人要見你。”湫水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站在了紗簾下,說,“籽燁,為月兒打扮一下吧。”她反複在自言自語地說:“該讓她明白‘皇後殿’這三個字她永遠配不起,她不過隻是一個……”

籽燁為我換上了那件素白的襦裙,綰上了多年未綰的發髻。我執其銅鏡,模糊的麵容、熟悉的裝扮,讓我恍惚以為是幾年前的時候——那個衣袂飄飄,在梅、雪中翩翩如蝶舞的我。

湫水並沒有說是誰,隻是保證一定不會是劉徹或李當戶。我相信也不會是母親,如果是她,湫水根本不會告訴,而直接幫我打發了。

“臣妾見過皇後姐姐,姐姐萬福。”

一位名身著宮裝,小腹似乎微隆的女子,在很遠的紗簾下對我福身。她的聲音柔軟得仿佛春風流水,教人的心神一下子就被勾走了。

我頓時了悟,極力保持平靜,說:“擔當不起。衛娘娘有孕在身,東方夫人請帶我攙扶吧。”

“臣妾不敢。”衛子夫站了起來卻低著頭,再加上隔著床榻上的紗帳,更看不清她的模樣了。

她對籽燁欠了欠身子,說:“東方夫人,本宮有些話想單獨與姐姐說。”

我對籽燁點點頭,她才很不情願離開。當走過衛子夫身邊的時候,突然低聲驚呼“你……”我見衛子夫又對她欠欠身子,小聲說了些什麼。籽燁隻是回頭看看我,似乎很想說什麼,顧不得什麼地喚了一聲“月兒”,卻最終沒有說出口,隻是徑直走了。

衛子夫走進,為我撩起紗帳,甜甜軟軟地喚一聲“姐姐”。

我驚於她的相貌,很久才恢複過來,喑喑地說:“你很美。”

她咻地跪在地上,梨花帶雨,“是的,臣妾很美……美得像姐姐。”

我張了張嘴,卻好像無話可說,最後無比生澀地說:“好久……好久不見了。起來吧,我受不起。”

“姐姐還記得臣妾?”

說不上記得還是不記得,卻有些不確定,她是不是就是七年前我在平陽公主府裝瘋那次遇到的女孩。隻是那種感覺很想,可她的模樣卻是很模糊很模糊了。

“姐姐果真還是忘了,”她走到窗戶下的“斷”旁邊,從琴台上拿起一枚既破又舊的繩結,走回來遞給我看,“可是赤兒永遠都不會忘記姐姐的大恩大德。”

她竟然是……衛子夫就是衛赤兒,衛赤兒就是衛子夫?這真是一個大玩笑,我——陳阿嬌,當年竟然親自救了那個曆史上讓自己鬱居長門、讓劉徹愛了半生、在皇後之位上風光了大半生的女子——衛美人衛子夫!如果早知今日,我會不會,會不會……

“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為什麼要來這裏?”我漠然地望著她,並沒有說出那句“來向我顯示你的勝利嗎”。

衛子夫整個人都一窒,本要將繩結放在我的枕邊的手僵在了半空。她瞪大了那雙和我最像的丹鳳眼,聲音都好像變了,“姐姐……姐姐並沒有打算阻止陛下嗎?”

“他將梓桴殿改為皇後殿也好,封你做皇後也好,都與我何幹?我為什麼要去阻止?”

他和她、他和她……他和所有的“她”,都與我無關……與我無關。

她似乎很驚慌地收回自己的手,將繩結捂在胸前,說:“怎麼會與你無關?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仿佛一下吸走了她所有的氣力,聲音喑啞無力地呢喃,“你知不知道,我不過隻是個影子,她們——北宮中的她們不過都隻是照在地上的影子、貼在牆上看的畫。我們不過都是供來作為影子被看的,再多的榮華卻無寵愛又是什麼?拚、湊——”她猛地抬頭,眼中流露出萬分怨恨的眼神,“卻永遠不是一個完整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