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文君跌坐在了地上,聲音因委屈而顫抖:“我……妾身隻是想報娘娘的大恩。若不是娘娘相助和娘娘那日吟誦的那首‘巴不得下一世,你為女來我做男’的詩,長卿便真的不會回心轉意了。妾身隻希望陛下也能回心轉意,愛娘娘如初。妾身……妾身不知哪裏做錯了,辱了娘娘。”
她終是吟出了那首《怨郎詩》,而我也躲不過篇《長門賦》。
我睜開眼,她哭了。雖然接觸很少,可我知道她是一個一半性格像男子的女子——有淚不輕彈。就算當初她得知司馬相如有二心,對歌女茂陵女有意,求我時卻沒有留下一滴眼淚,仍舊表現得冷靜而自信。這樣的話語、這樣的眼淚,如何能不打動我?
我指著不遠處的“斷”,說:“如果你真地想報答我,為我唱三首歌,好嗎?”
她抹著眼睛,連忙點頭。我便讓她先唱初見那日她沒有吟完的詩:
“皚如山上雪,皎若雲間月。
“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
“今日鬥酒會,明旦溝水頭。
“躞蹀禦溝上,溝水東西流。
“淒淒複淒淒,嫁取不須啼。
“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
“竹竿何嫋嫋,魚尾何徒徒!
“男兒重意氣,何用錢刀為!”
我的眼淚滑過眼角,曾經時時聽到的那句“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便是她說的麼?要是我像她這樣,結果又會怎樣?
“這詩名叫什麼?”
她搖搖頭,又說:“叫……《白頭吟》。”
“《白頭吟》吟麼?”我失神地重複了一遍,想起了另一首《白頭吟》:
錦水東北流,波蕩雙鴛鴦。
雄巢漢宮樹,雌弄秦草芳。
寧同萬死碎綺翼,不忍雲間兩分張。
此時阿嬌正嬌妒,獨坐長門愁日暮。
但願君恩顧妾深,豈惜黃金買詞賦。
相如作賦得黃金,丈夫好新多異心。
一朝將聘茂陵女,文君因贈白頭吟。
東流不作西歸水,落花辭條羞故林。
兔絲固無情,隨風任傾倒。
誰使女蘿枝,而來強縈抱。
兩草猶一心,人心不如草。
莫卷龍須席,從他生網絲。
且留琥珀枕,或有夢來時。
覆水再收豈滿杯,棄妾已去難重回。
古來得意不相負,隻今惟見青陵台。
“鳳兮鳳兮非無凰,山重水闊不可量。梧桐結陰在朝陽,濯羽弱水鳴高翔。”她第二首彈的是《鳳求凰》。這不怪我狠心,我隻是希望她能明白:無論當初的情詩多麼動人,那隻存在於戀人之間。當她與他成為夫妻愛人,她就需要拚盡全力地去堅守這份感情,無論如何都不要像我一樣……
殿外那顆大樹的葉子被風吹得颯颯地響,仿佛一個憂愁的人一聲聲的歎息。
“第三首是——”我一字一頓地念出,“《長門賦》。”
我輕輕地咳起,說:“等我聽完後,就不要再讓任何人聽到了。我不想讓他知道《長門賦》。”
她唱得很輕、很柔、很無力——就像我的心。我聽著聽著,很滿足地閉上眼,耳畔依舊是那句:
“妾人竊自悲兮,究年歲而不敢忘……”
我希望能忘,但我知道我永遠都不會忘。就算去了奈何橋、喝了孟婆湯,失去了所有的記憶,它還是會深深地印在我的心底,沒有人能夠輕易抹去。
“今日就是中秋,‘皇後殿’要上匾了吧?”
籽燁扶我起身,倚在靠枕上。
“隻要你說聲‘不’,梓桴殿就永遠隻能是一個美人的梓桴殿,不可能變成皇後殿。”她一邊說著,一邊拉起被子為我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