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家除了婦孺就是姚員外,偏他也有些年紀了,便十分看重飲食養生,早飯是從不飲酒的,廚下也從不在早飯上酒,這回便也沒有。
“卓哥兒千萬不要外道!隻當是自己家。”姚太太十分和氣——她一貫遵從丈夫,何況人已經帶回了,她便更沒得話了,她家又不是供不起一口飯吃。
接著又問了一些住得慣不慣,睡得好不好等話。鄭卓都有禮地應了,隻是話忒少,不過昨日姚太太便知道他是個惜字如金的了,倒不見怪。
姚員外不耐煩姚太太老說這些雞毛蒜皮的,飲了半碗粥便插嘴道:“哪裏那樣多的雞零狗碎好說?”
姚太太就是再習慣丈夫這般看不上自己,今次卻是當著外人的麵,此時麵色便有些不好,姚員外卻不甚注意。
“這一路上事兒太多,也不曾問如今卓哥兒往常進學可學了記賬算盤等事沒有。”
姚員外並不是隨口問問。就寶茹知道的,本朝重文教,特別是江南富庶,就是那等精窮的人家,也要送家中男丁識得幾個字兒的。稍稍有些餘力的便是女孩子也要進學呢!像寶茹自己便在石獅子街丁娘子的女學塾裏念書。隻是一樣書有百樣讀法,像他們商戶子弟除非是打定主意要走仕途的,不然若為了打理家業,少不得要學些生意上的事,如何記賬,如何打算盤,如何寫契書等等。若是各個行當的行話貫口、隱秘規矩,那還得家中長輩口授心傳呢!
可若不是商家,啟蒙念書,那些都是不學的,故而姚員外才問這個。若是有些底子,那便好上手,若是沒得,總得從頭開始罷。
“在家並不曾學過這些。”鄭卓自姚員外說話便放下了筷兒,立時便回了。
“這般啊,”姚員外有些意外,但到底也不是沒想這樣的境況,沉吟道:“也不怎麼妨礙,你先在鋪子裏幫忙,跟著夥計們學些接人待物,眉眼高低。平日裏閑了就和金先生學些經濟事務——他是鋪子裏的賬房先生。二三十年的老賬房啦!學得會他的本事,且夠你將來受用。”
說著便囑咐姚太太揀一份禮物出來,好做鄭卓的拜師禮,到底要學人家的手藝,即便是東家也應照著禮節來。
不等姚太太應承,鄭卓卻起身拜禮。
“叔父且別忙,您費心安排,我卻不能夠了。”似是曉得自己這話不識好歹,他立時解釋。原是他從小隻讀過幾天蒙學,認得二十來個字罷了,這樣如何能學著做賬房?
這倒是大大出乎姚員外的預料了。寶茹心中推測,隻怕之前他與他父親倚靠大伯家過活,生活無著,連蒙學也沒得上吧。
如今江南地界,城鎮裏不識字是難得見到的。哪怕是那等做苦力的見鄉下來的看不懂招工布告的也要嘲諷幾句‘睜眼瞎’呢!不識字這種事大家都是羞於說的,但寶茹卻見鄭卓十分坦然,話兒也不多,事情講得清清楚楚,心下有了幾分好感,便多看了鄭卓幾眼。
這一看卻心中卻笑了——鄭卓此時正對著姚員外,寶茹在他一側,正正好兒,看見他紅通通的耳朵。
這可不得了了!前頭才覺得他坦然,原來心裏頭也是窘得很呢。十四歲的少年郎,心裏不好意思,麵上卻裝得十分鎮定——好唬人!再一想昨日腦子裏想的沉默陰鬱的男孩子,越發覺得好笑——自己且白憂心了。再看鄭卓便覺得十分順眼起來。
這樣,姚員外便沒得法子了,隻得試探地問鄭卓,暫且不做事,先讀一年蒙學。這也隻是不抱想頭地問一問罷了。一路上,他已經看出這孩子本性要強,決計不肯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