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4、新的秩序(2 / 3)

可從內心深處而言,他卻明明白白地知道,自己不想退。

然而在他明白的同時又疑惑著,他不知道自己心裏這口氣具體來自什麼緣由。

憤怒於皇帝的不信任?可是旁觀史冊記載,曆屆皇帝裏頭,又有哪一位是真正完全信任過某一位大臣的?這本就是奢望,並且皇帝的信任未必就是福,不是輕鬆就能享受的,自己應該早就看透才對。

不甘心低頭於人?這個想法就更荒唐了!如今自己隻需要向一個人低頭,但在自己的身後,卻有千百人要向自己低頭。要知道自己的起點比龍椅上的那位,可是低了不止一級,如今已擁有這等殊榮,還有什麼不甘心的?

或者說,隻是因為自己的才華抱負沒有得到伸展?這個念頭如今說來實在有些飄渺。事實已經證明,即便沒有自己,憑皇帝那個慣著布衣的金蘭兄弟的能耐,也能將這殘破山河重建出巍峨。除此之外,對方還有一樣自己無論如何恐也無法匹敵的資本,那就是時間。

他很年輕……比起自己……他們都很年輕……

年輕可真好啊!

史靖輕聲歎息,他說這句話時用的嗓音,幾乎隻有自己能聽得清。此時書房裏隻有他一個人,也幸好沒有旁的人,所以他在歎出這句話時捏著筆的手突然一吐勁刺破了白色宣紙,也還來得及收拾幹淨,不懼以此泄露心跡。

將毛筆寫破的素紙掀起揉成團扔進廢紙簍,史靖自行重新鋪了一張紙,但他沒有繼續練字,而是換了一支毛芯粗壯些的畫筆,改練字為作畫。

白紙上很快出現一座山峰之巔,史靖正在畫的是一幅山水,而但凡畫山,他總喜歡和習慣先將頂峰勾幾筆出來。

他是一個習慣了在做事之前先找準自己定位的人,但又不完全局限於此,山峰之頂,還留有足夠寬敞的空白。

一幅山水很快就畫好了,今天史靖不僅字隻練了一半就中斷,隨意作畫的速度,也比平時快了許多。

人的奇特,也在於此,不僅能用臉上的表情來表達情緒,還可以從行為舉止方方麵麵來表現,當得起百物靈首之名。

……

一道暗紅色的高牆下,一株從牆根夾縫裏鑽長出來的杏樹安靜的綻開了枝頭的花朵。五片均勻對稱的花瓣上,半片粉紅如獨具風格的畫師吝嗇的用筆尖蘸墨輕點上去的一般,使得朵朵杏花有了外紅內白的一個色彩漸變現象。接近無色的花瓣根部拚成一個小旋窩,簇擁著輕柔的花蕊,淡黃se的花蕊如向上的流蘇,在沒有風的暗紅色高牆下,挺直而安穩的迎接著晌午溫暖的陽光。

今天是春啟賞杏的日子,可是沒有人來欣賞這株長在宮牆一角偏僻地的孤杏,然而它自己卻是像往年那樣,準確的收到了天與地傳來的消息,隔著一道道宮牆,與牆外杏杉道上的兩列杏樹一起綻開花朵。

不過,當日頭偏西,杏杉道上的遊人大多開始準備回家時,離重重宮牆後麵這株獨自開花的杏樹外數丈處,竟有一名身著樸素的宮女拎著一隻木桶慢慢走了過來。

木桶裏盛了半桶水,有些沉重,青絲素綰的宮女是不是的換著手拎其行走。一段數丈遠的石板路走過,她的額頭不禁沁出些許汗珠,然而她一直沒有停下歇一歇。直到走到這株長在牆角的杏樹旁,她才放下木筒,深深出了一口氣,帶動了額頭垂下的一縷柔發,也震顫了杏枝一端的幾枚杏花。

宮女望著枝頭的杏花微微出了一會兒神,然後她就躬身拾起桶中的一隻木瓢,舀了半瓢水,然後順著杏樹的樹幹,朝它的根下灌去。

陸續給那株杏樹澆了幾瓢水,宮女這才直起身,就那麼拿著空瓢望著滿枝的杏花,沉默了半晌後忽然開口道:“在這花開的時期,每天都得多喝點水,花才能開得水靈秀美啊!”

杏花紋絲未動,因為高牆遮風,也因為它根本聽不懂人說話。

然而那位宮女卻像是很希望這杏樹能回答她一樣,見杏樹安靜如初,她不禁麵露一抹失落,淡淡的又說道:“葉姐姐,你什麼時候能來找婉婷呢?我……我有好多話想要跟你說。”

這宮女麵色悵然的對著一株花開滿枝的杏樹說話的場景,若落在尋常人眼裏,恐怕會以為她犯了癡症,然而心思敏捷一點的人則不難看出,她是在借物思人。

但是,正當這位宮女要再開口時,不遠處忽然傳來一聲嗬斥,打斷了她略顯悲傷的思緒。

“那邊的宮女是哪一處的?不知道這別苑不能隨便進入嗎?”

杏樹下的宮女聞聲一回頭,就看見不遠處正瞪著眼看向這邊的兩名宮女,她在沉默了一會兒後就緩言說道:“我來給這棵杏樹澆澆水。”

“水澆完了就快點離開,此地不是尋常宮女能久待的。”對麵那兩名宮女中,一位臉長且瘦如刀削的宮女語氣不太友善,話剛說完,又斥了一句:“以後也不要再來了,今天且算了,下次再讓我看見你,定要向管這別苑的女官稟告。”

杏樹下的宮女聞言微微欠身道:“我馬上就走,煩擾到兩位姐姐了,還請原諒。”她說罷就拎起木桶,往回行去。

這小小的風波看起來就要如此過去,可是當拎著桶的宮女緩步行過那兩位氣勢洶洶的宮女身旁時,變故陡生。長臉宮女右手邊一位嗑著瓜子,個頭略矮的另一位宮女在拎桶宮女剛剛行過身邊時,忽然橫出一腿,直欲將那拎桶宮女絆倒在地。

可那拎桶宮女看起來一副柔弱的模樣,在這變故陡生的一瞬間,她的眼中忽然精光一現,腳下步履在那矮個宮女突然橫出的腿前陡然止住。她走得本來就慢,所以止步起來也容易,可即便如此,身體上的慣性讓她還是趔趄了一下。似乎是為了防止摔倒,她原本拎在身側的木桶忽然調轉方向,臨時變成了拐杖,向身前拄去,正好抵在那橫在膝前的一條腿上。

“啊!”

矮個宮女腿上被木桶砸得一痛,仿佛那木桶忽然變成了匕首,刺到她腿部皮肉中去了一樣,有些誇張的大叫了一聲。同時她撒掉了手中還剩半把的瓜子,蹲下身捂起了自己的腿,嚎叫了幾聲後忽然一下子站起身,同時揚起的還有她那一雙指短肉厚的手,用力向那剛剛站直身的拎桶宮女推去,同時大吼道:“你這刁婢,怎麼走路的?隔這麼遠都能砸疼我的腿,你是不是故意的?”

拎桶宮女被這一掌推得一個趔趄,然而她的身形借勢轉了一圈,卸去了這突然而來的外力衝擊,最後在丈許地外站住身形。她這一連串肢體調動的敏捷和流暢性,讓她手中拎著的桶竟是連一滴水也沒有灑掉。

矮個宮女身邊的那位長臉宮女看見這一幕,先是愣了一下神,旋即忽然大喝道:“你居然身懷武功?你究竟是何人?來這裏有何目的?”

拎桶宮女被對方這一連三問弄得一怔,她遲疑了一下後,剛剛開口,說了一個“我”字,話就被那長臉宮女截了過去,就聽她忽然吊高嗓門大喊道:“來人啊!有身份不明之人擅闖別苑,快來人啊……抓刺客……”

她這話一喊出口,拎桶宮女的麵色不禁微變。

然而她依舊沉默著,沒有解釋,也沒有狡辯,似乎是在等著什麼。

就在那名長臉宮女一通扯嗓亂喊後,當她以為馬上要到來的將會是今天春啟節首日,禁宮中增派的羽林軍時,一個帶著威懾力的聲音第一個傳了進來:

“惡婢,胡喊什麼?!”

話音才止,別苑一麵院牆的月門處這才出現一個少年人的身影,他的腳步輕緩,但他的臉上卻帶著壓抑的怒氣。

長臉宮女的目光在那少年人的臉上掠過,她先是一怔,緊接著她就看見那淡色衣著的少年腰間束的一道明黃金錦的腰帶,瞬時間,這宮女剛才還一臉的強勢瞬間崩塌,她幾乎是摔下式的跪在了地上,同時也將身邊那矮個宮女扯翻在地,兩女朝那少年深深叩首,口中呼道:“奴婢拜見二皇子殿下,千歲千千歲!”

素服少年沿著小石子路疾步走近,他沒有理會跪在麵前的兩名宮女,而是朝一旁那位拎桶的宮女躬身拜道:“兒臣拜見德妃娘娘。”

這位少年實是當今天子的二兒子,僅他這身份就讓跪地的兩名宮女心生畏懼,不料二皇子這接下來的一句話,又喚出了一位德妃,兩名埋頭伏地的宮女心中更是大駭,身子也開始抖了起來。

雖然舊朝在十多年前被廢,但延續了近四百年的周朝所營造的一些製度大多還是有值得保留的地方的,並且也被廣大民眾所習慣,即便要一下子全部革新,在國本還未恢複之前,這種做法不免顯得有些時機不成熟。所以昭國在貨幣、度量衡、法度等很多方麵都延續了前朝的規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