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2、小閑(2 / 3)

當然,還有像冷意這樣心思細膩的人啊!

見冷意說話間語調毫無遲滯,一派率真模樣,青薔也已不再猜忌他。

待心神冷靜緩和下來,青薔倒是顧慮起他話裏提到的那間非常潮濕的小柴屋。琢磨了一下後,青薔叮囑道:“太潮濕了就不要立即住進去,小心黴濕氣味傷身。”

“還是薔兒姐心細。”冷意眨眼一笑,“我聽姐姐的,今晚不住進去。”

……

冷意話裏提到的五哥和七哥,前者姓季,如其名字那般,排行十家將第五。後者姓田,其實青薔應該對這個人有點印象才對,因為她幾天前才見過這個人,田七正是那天岑遲去京都內城西南角的那處廟宇時,負責一路上護送的兩人之一,

除了與冷意比較熟絡,青薔並不能分清十家將中其他九個成員的名字樣貌。剛才她沒有機會靠近柴車細看,所以才會忽略了有過數麵之緣的田七,也錯過了一次她能看見十家將陰暗麵的機會。

剛才她所揣測的森然之事,事實的確夠森冷。

出了史府後門,季五與田七二人拉著柴車穿街過巷,來到城南的垃圾山附近。

整個京都在商業發展繁盛的同時,也生出每天都有大量垃圾拋棄的現象,清理之後還需要一個輸出口堆放。不過垃圾山的主要成分還是建築垃圾,一時難以徹底鏟除出內城地域。而垃圾山長久立於此地,漸漸形成其獨特的‘垃圾文化’。

垃圾山的一角,除了表麵看上去一貫的肮髒形象,內裏也是罪惡的存在。

罪惡的根源便在於,堆停在這裏的垃圾,除了民生活動造成的廢棄物,還有廢棄的生命。

如果不是不遠處,時不時有那小廟裏的鍾聲和誦佛聲傳出,隻怕城南要因為位於垃圾山這一個角落裏的的罪惡,而空城半闕。

垃圾山旁那汪無名的湖泊裏,湖水常年呈現幽碧色。以前湖邊的沼澤常常吞噬路人,死難尋屍,便有流言相傳,那湖水之所以是幽碧色,正是因為它是人間往生池的象征。

這種流言擴散到民間,傳來傳去,漸漸造成了兩種現象。除了被動的被沼澤吞噬掉生命的人,有些想不開的人也會主動來這地方,卻不是故意去踩沼澤,而是故意去跳湖,以命一博,祈盼獲得好得輪回。

後來沼澤被填,沼澤裏的淺水被推到湖區堆積,使這無名的湖泊水麵升高,但是殺人沼澤的消失削弱了流言,反而使跑到湖邊尋死的人變少許多。

但龐大的湖泊與總也清理不了的垃圾山中間,又冒出了另一種地域,便是棄屍場。

京都原本嚴令禁止隨意丟棄屍體,沒有錢安葬逝去親人的人可以到衙門領取補助。南昭皇帝以離自己最近的這片腳下土地為他執政後,首個代表他的治國策略之樣板,京都官民秩序經過近十年的管理與控製,時至如今,在京都地界絕對不會出現人死幾天還得不到安葬的情況,

而若巡城隊在街上看到無聲死去的流浪乞丐,自也會將其遺體送到城南義莊裝殮埋葬。義莊每年都接受朝廷的物資支援,有義務料理這些事務。

可盡管南昭設立了這些周全的法度,並也得到十分有效率的落實執行,但這些都是對成年人而言的待遇,而死屍之中還存在另一種異類,那就是死嬰。

無論是難產死在母親腹中,還是剛出生時憋死的,或者還有更殘忍的死……總之這類屍體最難處理,而且是連義莊都不願意接收的死亡遺體。

有一種亙古難散解的傳說,說嬰靈三魂不定,七魄缺六,唯有一項人靈最強,且帶有上世輪回亡靈的一絲戾氣。這種死亡後的靈魂不容易超度,卻容易被流散世間的惡靈挾持,因此,世間沒有人願意接觸死去的嬰兒,或許隻有他們的苦命母親不介意這些。

但沒有在世間留下生活痕跡、因而不需要立碑述名進行祭奠的死嬰,他們不是貓狗牲畜,也是人,也需要認真埋葬的。如果沒有誰、沒有哪個部門願意接手這種事,便隻有私下了結。

而需要私下了結的事,大多沒有章法,又是處在這種環境中,不免更增加詭異氣息。

盡管近幾年京都居民的生活水平都有提高,至少再怎麼窮也餓不著孩子,但仍有少數意外,發生在女人分娩之時。

垃圾山旁那個陰森的角落,雖說地方不大,但偶爾隔了一兩個月,就有紅腫著淚眼的女人拎著籃子來,也許是埋屍,也許隻是來燒幾張黃表,供奉這裏的土地,紀念一些遺憾與哀思。

這裏成為死嬰埋葬地的主要原因還是因為附近那間廟宇,很早就有傳言,廟在那裏主要就是為了鎮邪度化。

但是,在哪裏都有處在規矩之外的人,埋嬰地有時也會埋別的死屍,而這一現象的轉變,其實是京都百姓私底下都知道的慣例。

季五與田七將柴車拉到這垃圾山旁埋嬰的區域,便停下腳步。

他二人在離開相府後門時,就已經解下腰側的佩刀,並脫下外衣將其包好,藏在柴車裏。同時他們還將發帶解開,以手指為梳撥亂頭發。如此略作改扮,兩人看上去就與尋常柴夫差別不大。

偽裝是十家將必須學會的技能,這些都還隻算是小伎倆,瞞騙路人足夠了。

此時到達目的地,他們將各自包著刀的衣服從柴車裏取出,隨手扔到地上,然後兩人就從車板底下拔出兩根竹筒,扯開木塞子,朝柴車上潑灑起來。

竹筒裏淡黃的濃稠液體灑在柴車上,沒有什麼氣味,似乎是比較純粹的油脂,但又與炒菜的油有些不一樣。兩人不僅將柴禾灑滿這種油脂,連柴車也沒有漏掉。

做完這些,兩人將竹筒扔到車上,又各自從衣袖裏摸出火折子,吹亮後,前前後後將柴車點著個遍。

原本看上去已經潮濕得有些快要爛掉的柴禾,似乎是在之前潑上的那種油脂的助力下,瞬間就劇烈燃燒起來。

一車濕柴燒著後火勢洶洶,這現象不僅看上去不太符合常理,柴堆上火焰的溫度與顏色似乎也存在古怪。點火的兩人隻是遲疑了一下,露在衣服外的手臂皮膚就被那火苗上翻騰而出的熱浪燙的通紅。

這種火焰宛如被附上了一種魔力,它似乎並非是從柴禾裏發出的,而仿佛是空氣在燃燒,然後主動去吞噬它能沾到的所有物體——哪怕是潮濕的柴,哪怕是濕柴下蓋著的那三具剛死不久的屍體。

烈火之中似乎還能聽到“滋——滋——”的聲音,但那聲音很快就消失了。

伴隨著很快暗下去的火焰,柴、柴車以及三具屍體都化成燒透了的白灰,連小半截碳條都不剩。

一旁退開數步遠的兩人一直冷眼看著這一幕變化,直到火滅成灰,他們才又慢慢走近過來。

焚過屍體的地方,火雖已經熄了,但還餘留著比較高的溫度。那種看上去近乎可以瞬間吞噬一切的火焰,起初隻是在柴車上燃起,柴車垮塌後,那火焰才合著火灰在地表上停留了一小會兒,但卻隻是因為這片刻的工夫,微濕的土地都要被烤焦了。

季五走到焚燒過後留下的一堆白灰旁,蹲下身伸出手掌,貼近白灰探了探,然後他側頭朝身旁的田七點了點頭。

田七沒有說話,隻是與季五交換了一下眼神,心中對某件事便已明了。

殺人後焚屍,田七與季五不是第一次幹這事。他倆在這種事上的合作,也已經有過好幾回。有些規則,彼此之間已經熟悉。

隻是對自家府上的人做這類事,畢竟極少。季五在站起身走開時,眼中隱約滑過一絲複雜神色,但這一幕,站著的田七並沒有看見。

等季五走開幾步,田七便拔出包在衣服裏的刀,在那一片白灰裏撥弄了幾下。一番檢查,在確定沒有完整的物品殘留後,他握著刀的手,手腕微轉,刀鋒一抖,挑起地上兩團燒變形了的鐵圈,甩進一旁的幽碧湖水裏。

這兩個鐵圈本來是釘在車輪上的鐵片,現在已經成了這堆火焰裏唯一的殘存品了。如果留下鐵片,則容易讓人懷疑,為何燒垃圾連車也燒掉。除去這些,那一地白灰,便更加接近是燒掉垃圾後的殘留。

刀鋒回轉,割下裏衣的一截衣袖,拂去沾到刃口上的殘灰後,田七收刀入鞘,重新將刀包進外衣中,然後側目看向一旁的季五,平靜說道:“可以走了。”

季五微微點頭,與田七同行,此時的他隱約與來時有些不一樣,離開焚屍地的時候,季五沒有與田七並肩行走,而是稍稍落後了一步。

季五的性情有些沉默孤僻,田七早就了解這一點,所以並不計較。而且就算他有閑心與季五聊一聊剛才焚屍時的感覺,自也清楚現在不是時候。

走出了一段距離後,季五與田七沒有直接回史府,而是拐了個彎,一同走進無名湖泊旁那片佛鍾渺渺的翠綠竹林。

田七與季五進了竹林,但絕非是要到座落在竹林深處的那所小廟裏去禮佛。他二人實是要借竹林的密集遮擋,卸下身上地偽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