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2、小閑(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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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解釋了一大堆理論的禦醫聞言眉頭一跳,暗道自己差點疏忽了,本不該對這位醫道之外的人解釋這麼多,哪怕她是陛下最寵愛的皇妃。言多必失,若讓她抓住幾個字眼,恐怕陳醫師無辜為此受過,自己以後與他會逢也會覺得難為情。

沉默著斟酌了片刻後,禦醫重新鎮定了心神,稍微直了直身,平緩說道:“這種草藥的使用經驗已經頗為豐富,斷然不會出現如此嚴重的不良作用,為此下官思索再三,倒是想起一個使用這種草藥的禁忌。恕下官失禮,敢問德妃娘娘,二殿下今天的晚膳食用了何種食材?”

德妃目中透露出一絲凜冽,她沒有回答,隻是偏過了臉,朝站在一旁的幾個華陽宮的宮女掃視過去。

這三個宮女都看見了之前那個掌燈宮女的遭遇,此時與德妃掃來的目光一觸,立即心生一種不祥的預感。她們知道有些事連二皇子殿下也是不會偏袒的,避開不過,三人你看我、我看你的猶豫掙紮了片刻,終於其中有一人朝前站出一步,懦懦地道:“殿下喝了一盅參湯。”

隻是參湯,還是皇子平時常喝的那種,會出什麼問題呢?

這本該是毫無害處的飲食,宮婢們從未想過它會出什麼問題,但此時那名回話的宮女被德妃的視線一迫,仿佛她就是說她端了一盅白開水服侍皇子飲用,都等於是給皇子送去了一盅砒霜。

二皇子王泓偎坐在榻上柔軟錦被中,經禦醫診過腕脈後,一直隻是靜靜旁聽著德妃與禦醫的交談。他本來以為禦醫診斷無礙,很快就會離開了,德妃也不會再多待,卻沒想到,這兩人之間的談話,不知不覺又扯到自己宮裏的宮婢身上。

剛才在德妃那裏,他好不容易設法給華陽宮裏的侍婢賺了些繼續留侍的價值,沒想到現在又扯出事端來。若任其延伸展開下去,華陽宮侍婢大清換的計劃,德妃一定不會放過了。

未及多做考量,二皇子王泓就忽然出聲說道:“今日晚膳本宮沒什麼胃口,隻想早些歇了。參湯是本宮命膳房做的,食用起來比較簡單,也是平日裏就常飲的那種,能有什麼問題?”

剛才他也是在德妃與別人說話時忽然摻了一句,卻是一句話間接將那無辜的掌燈宮女發去了浣衣局做苦工。而這一次,同樣是忽然開口,意境則大不一樣。

那個向德妃回話的宮女緊緊抿了一下嘴唇,她心裏有些感激,但此刻她在德妃麵前還不敢有絲毫情緒上的表露。

禦醫先向二皇子一揖手,然後緩言解釋道:“參湯大補,正陽氣,的確是適合二殿下經常進食的一道養身藥膳。但參湯的溫補藥性,會促使‘猴蒲草’致人身體發熱的症狀加重。藥性相阻,這就類似於服藥期間不可同服綠豆湯是一個理,下官勸二殿下最近這幾天應該停服參湯才好。”

“有醫官的提醒,想必華陽宮裏的一應侍婢都不會再犯這個錯誤了。”二皇子王泓說著話的同時,目光朝周遭環顧一遍,“醫官的話,你們可都聽清楚了?”

華陽宮裏的幾個宮女太監聞言全都跪地叩首道:“奴婢記住了,多謝禦醫指教,叩謝二皇子殿下降恩體恤!”

二皇子王泓抬手一揮,示意那些宮婢平身,然後他就又對禦醫說了句:“本宮自幼體質偏虛,承蒙父皇關愛,常年參湯不離手,這已不是什麼隱秘之事。想必陳醫官也當知悉‘猴蒲草’的這一偏效,為何傍晚時分為本宮包紮手傷時並未提及?華陽宮裏的侍婢哪會知道這類事,豈非要平白為此擔罪?”

總之是要想盡辦法壓抑德妃準備“清掃”華陽宮的念頭,這參湯之禍,能踢多遠踢多遠,哪怕為此暫時又要讓那陳醫官背點委屈。不過,父皇向來對醫者持有禮敬,就算太醫局的醫官偶爾疏失犯錯,也隻會是受點輕罰吧?

聽了皇子的話,禦醫臉色微白,知道自己想替陳醫師揭責的計劃是必定失算了,他隻得垂眸說道:“金瘡藥都是配好了才使用,可能是陳醫師一時大意了配方細則。陛下春秋鼎盛,聖體強健,極少傳醫,今天傍晚陳醫師忽然被傳去,想必是心憂聖上,才致使疏失了一方……”

這禦醫的話還未說完,德妃忽然動怒了,憑空叱道:“心境如此浮躁的醫館,怎堪大用?待會兒本宮就去將他從南院撤了,陛下那邊另派醫官過去。”

眼見德妃又發火懲人,王泓心裏卻漸生煩膩。且不算他明裏暗裏勸攔下來的,就數到陳醫官這一次,已是今天晚上這半個時辰裏被她懲治了的第三個人,接下來還不知道她準備又看哪些人不順眼。

也不知道她今天怎麼火氣就這麼大?

是人做事就難免有些微疏忽,如果連宮婢侍立在旁時不慎打了個噴嚏,儀仗隊行走時有哪個人滑了一下腳,婢女斟茶時稍微斟滿了些……這類小事都要懲來罰去,那宮裏所有的婢仆全都得拴著鐐銬服侍主子了。

若真到了這個處境,還有哪個婢仆是真心侍主?個個心裏有了委屈別扭,那麼像今天這樣主子不能喝參湯,奴婢還要往上進獻的事情,很可能就真要演變成故意的了。

罰人一時快意——或者根本不會給施罰的人帶去愉快——留下的隱禍卻是可以無盡傳遞延續的。

王泓本是個寬忍的個性,厭煩這種做派,平時與德妃相處時,他盡量選擇無視德妃的這點手段,隻想著這也是她的個性,無法完全扭轉。但此時此刻,他已經耐著性子與德妃周旋了這麼久,身體上的不適令他疲累加劇,實在是已經撐到一個不想繼續奉陪了的境地。

長長舒吐了一口氣,王泓自己抬手揉了揉有些滯氣的胸口,語氣裏滿是疲憊地道:“好了,母妃,這也不是什麼大事,兒臣以後會小心的,醫官們也多注意些就行了。太醫局眾位醫官都是從全國一層層晉選過來的,大多都是名門名醫,以後皇家康健還要有勞諸位用心獻力。”

“多謝二殿下體恤,下官銘感無內,必會將殿下的原話恩義回轉太醫局諸位同僚,以激太醫局全體醫官今後更加盡心為皇家做事。”禦醫揖手朝皇子拜了拜,略微頓聲後,又道:“下官為二殿下診療事畢,眼見夜色已深,二殿下早些安歇才最是緊要事,下官不敢耽誤,就此請辭。”

……

冷意也正注視著青薔的臉龐。

他感覺眼前這個從入相府之初就常一起嬉戲的薔兒姐姐,時隔一陣子不見麵,模樣好像變了些。她的眉眼更柔和,臉頰沒有以前圓了,但多了幾分女子秀美,仍然讓他覺得好看。

隨後,他又注意到她眼中微愕的神情,不等她開口就又笑著道:“可能是管家大叔太忙了,忘了說了。不過,現在由我來傳達給你此事,也是一樣的。”

他的想法,與青薔沒有說出口的琢磨,有一些一樣,又有一些不同。

青薔有些勉強地笑了笑,目光一掃剛才那柴車走遠的方向,又說道:“我還以為你是給那兩位大哥幫忙來的。”

冷意隨著青薔的目光所指看去,很快也看見了那輛柴車,不過那柴車已經行至小路的一個轉口,一眨眼就消失在路口,差不多等於是快要出史府後門了。

“哈,那是五哥和七哥。”收回目光來,冷意緩言說道:“是五哥和七哥要來幫我,以後我必須住在大夫人住的院子隔壁,他們就把那間柴房收拾出來了。”

“噢……”青薔遲疑了一下,又問道:“這些瑣碎事務,可以喊府中雜役來做,那兩位大哥不是隻為相爺做事麼?”

“五哥和七哥今天不當值,他倆閑暇在府裏,本來是準備陪我對練刀法的。後來管家大叔找著我,吩咐下來,讓我今後負責護衛大夫人的安全,兩位哥哥也在場,就都知道了,便要著手幫我。”

冷意望著青薔,溫言敘說著事情的經過。在他說話的同時,他眼中始終含著微笑。這份溫和情態,在他那張極為年輕的臉龐映襯下,顯得分外純粹,不摻一點其它情緒。

“兩位哥哥總是特別的照顧我,才要親自動手。不過,聽柴房仆人說,那小柴屋裏的柴存放了快一年了,潮氣很重,剛才翻柴出來時,還翻出好幾條蜈蚣。要是讓府裏的小姐妹們幫忙去做那些事兒,恐怕要被嚇得夠嗆。”

話說到這兒,冷意又揚了揚手中拎著的被褥,朗聲說道:“有些力氣活,就該男人來做。”

青薔聞言心中一暖,終於完全放下了剛才那種警惕中蘊著懼怕的心情。同時,她還默默提醒自己,不要再總糾結心思在剛才看見的那‘東西’上,不要沉溺於思考那些森然之事。

轉念想想,自家老爺身為一朝丞相,雖然地位極高,但在他用權決策時,難免會有人不服氣、嫉妒,繼而起禍心。十家將伴在老爺身邊,偶爾需要拔刀除禍,也是為了保護老爺。護主之忠心,再正常不過了。

雖然十家將成員都是練武的出身,但仔細一觀察,就會發現,他們也並非是隻知動武的粗人。他們對家主忠心,對自家兄弟也是心存關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