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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遲怔怔看著身旁的二師兄林杉,雖然他還不知道如何表達歎服之情,但這不阻礙他眼中流露出驚奇神色。
“其實我們三人都擁有常人不常得的一門天賦,這可能也是我們三人能彙聚一處的原因,但這並不是值得自己洋洋得意的事情。”蕭曠隻將話說到此處便打住,並沒有解釋不能得意又當如何,然後就轉言說道:“時辰不早了,我們該回去了。”
林杉直到此時才忽然記起一事,驚叫道:“大師兄,難道……師父回來了?”他記得,師父在草廬的日子,大師兄未必會在草廬,但隻要大師兄在草廬,那麼師父肯定也在。
蕭曠眉梢微動,目光掠過地上那個陶壇,眼中便浮現一絲睿意,調轉方向看著林杉,淡淡說道:“林師弟,你完了。”
……
大雨瓢潑的山路上,北籬二十二代最末弟子岑遲趴在大師兄蕭曠溫暖的後背,側臉看向旁邊的二師兄。蕭曠則是左手繞到背後,托穩了岑遲的臀,右手垂在身側,拎著一隻用草繩係著的被柴火燒得漆黑的酒壇子。
一旁並行的是二師兄林杉,他舉高雙手以一種有些古怪的姿勢,一高一矮撐著兩把傘。三人一齊往山腰的草廬方向回走,若有人能從天空向下看,朦朧雨霧中,山路上仿佛有兩朵會行走的蘑菇。
“大師兄,你真的不肯幫我在師父麵前圓謊?”林杉習慣了一派淡漠表情的俊臉上,少有的露出了驚恐擔憂神情。
“不是我不幫,而是這壇子的確洗不回原來的顏色,而且原來盛在裏麵的酒的確也找不回來了。在這種情況麵前,你還是誠實點的好。”蕭曠扯了扯嘴角,不知笑容裏是善意的安慰,還是看戲者之樂,“現在師兄隻能祈祝你,不要正巧倒掉的是師父最珍視的那一壇酒,這樣他才可能原諒你。”
少年林杉眼角抽搐了一下,神情有些緊張地問道:“大師兄,那你知不知道,師父最喜歡的是哪一壇?”
“知道啊。”蕭曠微笑說道,“但是手上這壇是否正巧就是那一壇,師兄卻已看不出來了。”
身旁舉著兩把傘的少年垂下頭來。
被蕭曠背著的岑遲忽然叫道:“林師哥,雨,雨灑下來了……”
少年林杉又連忙挺直了背,兩把舉歪了的傘也像是風雨過後休養了一夜的草木,重新振作起來,將頭頂的雨幕遮擋得嚴實。
蕭曠看了一眼身旁雖然將傘撐得高挺,神情卻依然喪氣的師弟,思索片刻後忽然說道:“其實在燒壇子之前,你可以先在外麵敷一層泥,這樣一來,就憑柴禾的火溫,怎麼燒也不會留痕了。”
林杉眼裏極快的閃過一絲明亮,但很快又黯然下去,他隻是連連歎氣說道:“哪還敢有下次啊!大師兄,你總是這樣,等到事情過了才出聲提點。”
“是麼?我記得以前這些話我也對你說過。”
“根本不記得。”
“說沒說是我的事,記不記得卻是你的事,也許你需要吃些苦才能記得牢。這卻不是天賦異常可以解救得了的,而是你的精神懈怠所致,是不好的習慣。”
“你……”
……
回到草廬,林杉聽從了大師兄的建議,坦然向師父承認了錯誤,但卻絲毫沒有因為誠實而減輕懲罰,結果挨了二十板子,屁股上的皮肉傷一直臥床休養了半個月才痊愈。
沒有了林杉的幫助,岑遲才真正體會到,每天課業中的拎水和拾柴這兩樣活兒是多麼繁重,比讀書寫字繁重了不止三倍。
不過,因為要照顧林杉的原因,大師兄卻留在了草廬,一直待了半個月,這是往昔很難得見的事情。
因為這一個月的相處,岑遲終於習慣了稱呼蕭曠為大師兄,但在對二師兄林杉的稱呼上,他卻改不了口,仍舊一聲“師哥”習慣性就喊出來。對此,蕭曠先是試圖糾正了幾天,見沒有效果,漸漸也就放鬆了。
另外,岑遲還有機會全麵了解了二師兄長掛在嘴邊的,五項全能大師兄“能”的是哪五項。
在這五項本領裏,岑遲體會得最深切的是大師兄的廚藝,而最震驚的則是大師兄的武藝。他終於相信,一個人可以把武功練到能徒手打死一頭野豬,所以那天躲雨的野豬窩洞再也不敢有野豬留步,真是被大師兄的手段給驚嚇到了。
而他雖然記憶力驚人,但恐怕永遠無法在武功修為上趕上大師兄的水準。
岑遲意識到,大師兄具備的天賦異秉在於對武道的領會,而這種天賜的物質,自己無法超越。
大師兄對此卻隻是淡淡一笑,隻說:“智者理天下,而戰亂始終不如和平長運,所以在將來,腦子好用的人仍然比武功高強的人前途廣闊一些。”
岑遲影影綽綽聽出了大師兄話裏的某層含義,當即不認同地反駁:“大師兄,你也不笨啊!你知道的我都不知道……”
大師兄蕭曠便輕輕撫了撫岑遲頭上結著的孩童衝天辮,微笑說道:“師兄比你年長一個倍數,這些學識隻是時間的積累,等你長到我這般大,必定比我優秀得多……你這小腦瓜子,也不知道能記憶的極限會到哪裏呢?”
岑遲仰頭問道:“什麼叫‘記憶的極限’?”
蕭曠遲疑著道:“這個師兄無法解答,但你長大以後,自然會知曉,因為這個答案隻屬於你自己。”
……
除了全麵了解大師兄的為人,在這半個月的頻繁交集中,岑遲與蕭曠的相處方式,便類同於一問一答,並且還不斷重複著這種模式。
借以這種方式,岑遲從蕭曠這裏獲知了更多有些旁門左道的知識。之所以謂之旁門,乃是因為岑遲扯著互助探討學究的大旗,問的卻都是師父教授學問之外的疑惑。
好在大師兄明顯比二師兄耐心足,並且一如既往的親善,麵對隻有六歲的小師弟常問到的一些稀奇古怪問題,他從未煩躁發火。
隻是相比二師兄,岑遲很快又發現,大師兄其實也有個令自己鬱極撓頭的缺憾,那就是他在回答問題的時候雖然表情認真,卻常常說到一些自己聽不懂的字句。並且,這種不懂是越探究越迷糊,根本無言以繼,於是很多問題探究到最後,都不知道是怎麼結束的。
例如在二師兄林杉被罰挨打後的第五天,大師兄蕭曠做好午飯端進草屋,與兩個師弟一起吃,岑遲忽然想到五天前從野豬洞回來的路上,大師兄說過的一個詞,他一直沒能琢磨明白,當即就發揚了求學勤問的精神。
……
方無說他特意遊訪赤雲峽,有一半原因正是他想見見那位令人聞名色變藥鬼。或許是奇人異士都有一種對彼此惜才的怪癖,方無認為:除去藥鬼的邪惡癖好,他或許是藥道中的絕頂人物。
但方無後來也說了,他在赤雲峽遊訪半年,最終無幸遇見藥鬼,不過他倒是有幸碰到了路過此地的藥師廖世。
稍微上點年紀的人,應該都知曉,十幾年前,廖世被前朝亡國君主關進天牢的定罪原由,就是傳言廖世與藥鬼學係同門。
京都醫界瘋傳,廖世不僅與妖醫同習邪術,還連心性也受同門影響,變得歹毒內荏。所以他明明可以救活皇太後,卻是喪失人性地抱著試驗玩弄之心,在救醒皇太後之後,又反手將其害死。
廖世在救醒皇太後之初,周靈帝禦賜的‘藥師’之名,到了皇太後戛然病故之後,立即變成了‘藥鬼’這樣的惡名。
如今時隔多年,這個說法終無定論。而廖世在十年前離開天牢後,就此銷聲匿跡,關於他的這種不良傳說,在知道的那部分人記憶裏也漸漸淡了。
可記得這事的人,在親眼看見廖世後,一定又會對這種傳說燃起興趣。方無不能免俗,試探著問了廖世,知不知道赤雲峽中,妖醫居住的具體所在。
廖世對此一字不提,不說知道,也不說不知道。在詢得方無來這地方的目的後,廖世隻是直言警告方無,不要再繼續深入赤雲峽,因為那地方不但沒有適合延壽的所謂靈氣,還有著極多的呈現淡紅顏色的劇毒瘴氣。
方無的這些經曆,現在給了史靖一種比較實在的說服力。總之不論如何,岑遲此行,能遇到藥鬼最好,如果能遇到廖世,也不壞,總比待在京都等死要強。京都物資雖豐,醫館廣駐,但在醫術上出類拔萃的人卻不多。
這幾天,相府發出去給方無的信,方無那邊也給了回複。
如今九死一生的岑遲已經被送往國域西北角的一處小鎮,方無會在那兒接應。然後去過那地方的他會身兼領路人,陪岑遲再入赤雲峽,尋找解救機會。
岑遲的事暫時這麼了了,史靖便在第一時間裏清辦這次du害事件的另一方涉事人。
從常理上講,施du方的主角似乎直指大夫人,因為她的精神錯亂之症最壞的地方就是,一旦發狂起來,第一個要做的事就是殺人。
但是大夫人殺人隻會一招,如果手邊沒有刀子,那便是直接用手掐脖子。下藥這種事,不是她犯病後的殺人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