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9、變數(2 / 3)

換個角度來琢磨,一個精神錯亂的人發狂起來,行為亦更傾向於直接暴力,也不可能用得好這種要耐性細心的毒計。

之前派人把大夫人帶到花廳來,隻是史靖想再看一看她是不是真發瘋了,而觀察的結果是令史靖矛盾的兩種心情各一半的。

大夫人連說話的邏輯都是亂的,下du的事絕難跟她有關,那便隻有一種可能。

隻是……兩個仆人去哪裏弄來這麼凶狠的du-藥?又為什麼對付上了岑遲?

後麵那件事還存在諸多疑團,但僅說前麵那個問題,便足夠引起史靖的重視。

兩個丫鬟被各打了十大板的,隨後護院家丁又將她們帶了回來。花廳中,她們肩上的鉗製剛剛一鬆,倆女皆如和稀了的泥人一般,無力地軟趴在了冷硬的地磚上。

她們後背的皮膚已經被板子打得破開,這種傷口隻會泛出淡紅色的血水,卻絲毫不比直接被刀子割開的傷口疼得輕些。

她們常年侍奉在大夫人靜居的那個小院子裏,做的其實都是非常輕的活兒,本該十分舒服才對。身體缺乏鍛煉,便也扛不得打,十板子下來,已叫她們丟了半條命。

但她們應該慶幸,如果剛才史靖不是敲桌子,而是將茶盞摔了,此時她們兩人隻怕已經被打死。

所以當她們回到了這裏,已顧不得背後火灼一般的疼痛,一邊哭著,一邊極力嘶聲求饒起來。

她們卻不知道,死亡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死之前要受地折磨。或許剛才被拖出去時,直接打死,對她們而言,還算是痛快點的解脫。

史靖見這兩人被送了回來,他沒有再口頭發火,但臉上盡是冷厲之色。

半跪半趴在廳下的兩個丫鬟不敢抬頭去看他,但他隻用一個字,即將這種冷厲之氣刺入她們的心底。

“說。”

……

男人一般都不太愛管家事裏的瑣碎,除了男人行事風格的原因,多半還因為家中自有大婦操辦這些事務。

但史家的情況好像有些例外。

史家大夫人雖然瘋病纏身多年,可是史靖仍然保留著她在府中的位置,看樣子似乎也是因為他相信大夫人終有一天能夠康複,這種信念一直持續了十幾年。

如果說史夫人是近幾年才瘋的,史靖不續弦也說得過去。但史夫人初顯瘋症的那一年,史靖也才不到四十歲的年紀。像他這樣一個官居高位的男人,能夠為自己的發妻堅守到這一步,真是難得的讓人有些生疑了。

不過不管怎麼說,史靖這麼做似乎也還有另一個結果,他的家務事沒那麼複雜,府中沒什麼女眷,也方便與那些客卿宴飲。

十多年來,這是史靖少有的一次,親手審辦家務事。這一次,連那位忠守史府多年的老管家也沒有被允許插手此事。

史靖兩朝為相,朝堂上的文爭、大獄裏的武鬥,什麼風浪沒見過,何況眼前的兩個丫鬟。

如果他真的決心要辦這兩個丫鬟,鐵打的人也得讓他掰卷了、烙出窟窿。

雖說女子當中也存在英傑,但男人辦事,多半還是比女人幹脆果決。對於史靖而言,下du的事,隻要排除了大夫人的嫌疑,一切就都容易了。

當然,在這件家案辦清後,史靖還明白了一個問題。

他之所以能夠這麼快就讓這兩個丫鬟招了,更重要的一個原因就是,指使這兩個丫鬟做了諸多壞事的主子早已死了。

兩個丫鬟之所以在主使人死後還繼續作惡,是因為她們知道,若不一路辣手黑暗到底,早晚露餡,對她們自己而言,也就隻能是死路。

而現在,在說與不說都得死的境地裏,她們隻能選擇似乎稍有活路一點的前者。

當兩個丫鬟將深藏在心裏十幾年,也積累了十幾年的罪惡全部說出口後,史靖隻覺得仿佛是看見兩個麵目猙獰的妖魔在麵前不停嘔吐穢物,簡直惡心至極!令他憤怒至極!

他本該不會那麼容易就憤怒,但這兩個人做的事,全是施在他在乎的人身上,這便讓他無法容忍。

不論是怎樣的一個人,隻要他還沒完全瘋魔掉,心裏總還是會有幾個在乎的人,這是人性不滅的一部分。而在乎的人越少的人,便越不能容忍他在乎的那個人有事。

站起身準備離開花廳的那一刻,史靖的腦海裏浮現出數種發泄憤怒的方法:杖斃、活埋、焚燒……

然而他最終隻是長聲一歎,壓下了心中這些狂躁情緒,但並非是消抹掉了,而是將其壓緊成一線,接近不留痕跡的埋藏在心底。

靜立了片刻後,史靖隻輕輕說了一句:“帶她們下去吃點東西吧。”

他仿佛剛剛害了一場大病,身體初愈,精神卻還未恢複。

他當然不可能原諒這兩個丫鬟犯下的罪惡,但在得知妻子遭受過的種種非人般折磨之後,他亦有些無法原諒自己過往地疏失。

在史靖的聲音剛落下時,花廳裏的三個護院家丁不禁麵麵相覷,一時皆無行動,都以為自己聽錯了。

跪趴在地上的兩個丫鬟聞言也是怔住,看了看那三個護院,又盯向史靖出屋的背影。

史靖沒有再說第二句話,也沒有再回頭來補個眼色,就那麼拂袖走了。

沒有人知道史靖內心深處地想法,即便是從他的政敵當中,也難尋這樣的‘知己’。然而相府裏的下人此時都不難理明白一個問題,史靖絕對不會饒恕那兩個丫鬟。

那兩個賤婢折磨了他的發妻十數年,手法之殘酷,令在旁聽著那兩個丫鬟陳述罪惡的三個護院家丁也都不禁睜目咬牙。

然而他在看著這兩人時,還能冷靜以待,便隻有一種結論。

史靖已經以冰冷目光在這兩個賤婢白皙光潔的額頭上刻下一個‘死’字,他看不見她們眼中的恐懼、額頭上的汗濕,他隻當自己看著兩具屍體。

他不會把精神力用來與死人計較。

史靖離開花廳後,沒過多久,愣神相覷的三個護院家丁逐漸回過神來。三人再次對視了一下彼此的眼神,像是於無聲中決定了什麼,然後再次將兩個稍後一些恍然明白、嚎哭起來的丫鬟拖出了花廳。

……

史靖請了小半天的假回家一趟,主要是為了送別岑遲的事,附帶審理自己家裏這件擱置了幾天的罪案。

這件家案涉及到了一些史家的家務事,還有一些家醜。史靖一朝為相,不想聲張此事。他審人的經驗豐富,關在家裏自己辦,又能獲得更多他想知道的信息。

處置完那兩個惡奴,假時已經有些不夠用了,但當他在花廳裏聽了那兩個丫鬟口述的事情經過後,他忽然非常想在走之前再去看一眼他的‘蘭兒’。

盡管如今的蘭兒已經不能像十幾年前剛嫁給他時那樣,在他出門去官衙辦公時,站在家門口笑盈盈的目送他的背影,溫柔喚一聲:“路上小心。”

然而,當史靖走到妻子禁足而居的那處安靜院落前時,他剛準備抬腳邁進去,卻又退了出來。

他在心裏歎了口氣,轉身又往回走。轎子就停在大門口,他必須快點回朝了。

回走了沒多遠,史靖忽然瞧見了一個有些眼熟的丫鬟。未等那丫鬟走太近,史靖便認出了她,正是他安排在岑遲身邊服侍的那個叫青薔的丫頭。

青薔入相府為仆,已經很有幾個年頭了,但自從將她安排到岑遲身邊後,她便較少與史靖碰麵,但史靖並沒有因此忽略她的存在。事實上大抵是因為岑遲的緣故,史靖對這個丫頭的培養,還算得上是重視。

不過,因為史靖目前還有些拿不定岑遲的心思何為,所以暫時還沒有教青薔一些除了服侍人以外的別的東西,因此她的心性尚算得白紙一張,比剛才在花廳教訓的那兩個賤婢不知要單純多少。

史靖看見了青薔,心裏一個念頭起了,便將其喚近身前,打量了一番。

青薔本來是貼身服侍岑遲的丫鬟,今天岑遲離開相府去了西北,她的精神卻仿佛比前幾天不分晝夜照顧岑遲那會兒更顯憔悴。

史靖仔細觀察了青薔幾眼後,感覺這丫頭似乎魂也丟了。她的魂不在這具本該富有青春活力的身軀裏,大抵是跟著那輛馬車走了。

史靖在心裏不禁有些感懷,能用心用情的服侍人到這個地步,實屬難得,隻是自己卻遲遲沒有看出服侍蘭兒的那兩個賤婢的汙穢用心,實在是太大的失誤。看來對於家事,要想不出亂子,也是要從根源處著手的。

史靖知道青薔對岑遲的心意,並非主仆情那麼簡單,但他相信,隻要青薔心性純徹,也能服侍好他的‘蘭兒’,感情的培養往往隻是時間問題。

“你很擔心岑遲?”注視了青薔片刻,史靖忽然問了一句。

青薔肩頭微微一顫,低聲道:“奴婢不敢僭越。”

史靖緩緩開口,仿佛隻是在敘述一件再普通不過的事:“想必你也知道,我的妻子雖然瘋了十幾年,我卻從未想過棄她不顧。但你可能不知道,當年我與妻子,皆出身寒門,能夠互相扶持一路走下去,直到後來我考取功名,在此期間她對我的意義,無人可以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