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9)、珍貴的品格(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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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道本身也是一種需要繼承的技藝。人一走茶就涼,要為茶保溫,茶壺旁不可少人侍候。而要為茶保質,就必得一年新茶換舊茶。在這期間,少一環不可成事。

長期與利器為伴,人的目光也可磨出銳利來,一項事業可養一個人的氣質。而長時間侍奉茶這種東西,在茶經中領悟感懷,多多少少也會對一個人的心性帶去一定影響。領會了茶的傳承之道,是那兩個夥計輕易不肯棄離餘老板的原因,也正是因為存在了這份協作不棄的感情,餘老板才會在家業振興後提拔這兩個夥計到茶館的重要位置。

好茶要好泉衝泡,還要好的茶壺容納,最後待到飲用時,還需要一套配合恰當的茶杯提升品位,這是需要一路走的事情。

餘用重用與他不棄的夥計,是存著一份情義回報;夥計們沒有在老板勢衰時棄了他,自然也是存了一份情義。坐在這樣的老板與夥計開辦料理的茶館裏,莫葉這個有些特別的顧客自然毫無懸念得到厚待。

三年前在海邊大雨滂沱下的茶棚裏,那位夥計好意的拿出了備用的桌布,雖然有些寒酸,有失體麵,但夥計的善良卻也正因此而幹淨得沒有描上一絲修飾顏色。如今那位夥計已經成了餘家茶館主店的主事掌櫃,但他在麵對莫葉的時候,年輕的臉龐上還是經常現出一如以往那般有些憨態的笑容。

“許掌櫃,要你親手調茶,小女子可有些受不起啊。”望著端坐於桌子對麵,正在凝神認真調茶的掌櫃許二,莫葉微微一笑,確實有些感覺到自己的到來太叨擾別人了。

雖然如今已經身為肩負整個茶館日常事務決定權的主事掌櫃,可此刻挑選好糖碎和幹牛奶方塊,正在用一隻手爐煮茶的許二表現出來的氣質一如往昔那位小夥計,表情平靜,動作麻利又一絲不苟。

“莫小姐,你不能這樣說啊。”許二目光抬了一下,笑得很樸實,“自從當上掌櫃的,許多事不需要自己親自動手,我才突然發覺來自煮茶調茶過程中的樂趣也漸漸少了許多。但身為掌櫃的,有時候又必須將自己的位置墊高,否則別人還把你當一個小跑堂的,對茶館某些大事的指使說服力會有影響……所以說啊,莫姑娘能來這裏,倒是給在下一個展現茶藝的機會,要是擱在別人身上,縱使我再手癢,也得忍著。”

莫葉聽了他的這一長串近乎訴苦的說辭,心下不禁生出頗多感慨,忍不住說道:“這麼說來,當上掌櫃的看樣子比以前輕鬆不少,可實際上卻是麻煩事多了起來?”

“以前當跑堂的,後院煮茶前廳上茶,那隻是損耗些力氣,白天再辛苦,晚上好好睡一覺也就恢複了。現在整天做些勞心費神的事,有時候夜晚都會失眠,與以前不一樣的。”話說到這裏,許二稍微頓聲,然後他眼中一亮,看向莫葉又說道:“大老板隻是讓在下管著這一處店子,在下已經覺得有些傷身,真不知道你家阮公子怎麼管得來那麼多生意,是不是有什麼訣竅啊?”

莫葉聽出了許二話裏含著的另一份意思,但她對此並沒有抵觸心情。隻要不涉及賬目和某些獨家的商事工藝資料,商界許多經驗之談可以不必那麼過分保密,更何況憑如今阮洛與餘用的交情,如果有什麼能幫得上的地方,就算此刻是他坐在這裏,很可能也是會得到直接允許的。

隻是一思及此事,莫葉才發覺自己所了解的商事經驗貧乏如洗,也許是自從一年前放棄從商之後,自己就沒有再留心商事,也許……是因為阮洛從商的經驗本就大道至簡?

就用這四個字交代給眼前誠心誠意親手為自己調茶的許二,好像有些敷衍人的意思,但莫葉實在想不到還有什麼別的經驗之談了。

思前想後,沉默了良久,莫葉最後隻是語氣有些艱澀地說道:“實不相瞞,餘老板的事轟動整個京都商界,不知激勵了多少年輕人從商,我也曾受了鼓勁地想從商。然而,有些事看著光彩,卻隻有親身做了才知道其中艱難,我沒有經商天賦,這也是我那位義兄觀察我做事後得出的評價。若以我這樣一個經商資質平平的人教別人經商之道,恐怕正確的道理也得被我曲解了,可不敢以此累及許掌櫃。”

莫葉說的這番話,實際上並不能解答許二所問的疑點關鍵處,但這又不算是她說了假話。並且這話還有一妙處,想必以後許二不會再考慮借莫葉的方便來打探阮洛的經商經驗了。

果不其然,在莫葉的這番話剛落下最後一個音節時,她就見許二不自禁歎息一聲,沒有說什麼。

莫葉思酌片刻後又道:“或許你可以直接向你家大老板討教。家兄雖然從商多年,但手下事務頗雜,沒有專項。比起一心一意經營茶館幾十年的餘老板,也許家兄的那套經驗在你這兒並不適用。”

她是設身處地為許二著想,才會補充說了這句話,然而話才剛說完,她就意識到自己在說廢話。

許二既然是餘用一手提拔起來的,那麼他在正式上任茶館主事掌櫃之前,肯定是已經接受餘用教導過了。自己現在還說這些,跟說些不著痛癢的敷衍話語又有何異?

莫葉這後知後覺的憂慮在敏感狹隘的人那裏的確行得通,但顯然許二並非是這樣的人,否則此時很可能不會是他親自來招待莫葉了。

許二隻是一個有些憨厚、知恩圖報的人,通俗點說,他就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人,心裏沒有那麼多的彎彎道道。如果不是遇上餘用,又幸運的跟著餘用的發跡宏途而人生路向上走,他或許此生都隻是做一個店堂跑腿夥計。

所以他沒有感覺出莫葉的話裏有什麼別的意思,他隻品出了她的誠意,但這卻使他心裏的那絲自卑和不自信又漲高了些。

莫葉能觀察到沉默著的許二情緒漸漸有些低落下去,正猶豫著自己還能說些什麼,就見許二先她一步,忽然開口道:“在下很認同莫小姐的話。經商真的是一項需要考驗天賦的事業,剛才聽你話裏的意思,這話也是阮公子說過的。這個觀點,很是警醒人啊。”

略為頓聲後,他接著又道:“大老板早年雖然生意做得薄弱,但怎麼說也是祖祖輩輩往上延了幾代都做的茶館生意,有傳承所指引。阮公子就更別說了,他是宋老爺的外甥,而早些年時宋老爺就是京商中首屈一指的人物,諸位京商在朝廷更替的動蕩中都多有損隕,唯有宋老爺的家業紋絲不動,並依然能保持盈利狀態。在這樣的商家環境中成長起來的人物,豈是像我這樣貧農出身的泥娃子可比的。”

聽了許二說的那番話的後半段,莫葉微微一怔。她正想開口說阮洛並非是在宋家長大,而是少年遊學至小梁國最高商學院學得經商本事,然而這番話才移至嘴邊,又被她硬生生吞回肚去。

這些是阮洛極少口頭提及的往事,她也是伴在他身邊多年,才有了些片段了解。此時她雖然很想給眼前這位憨正的新任掌櫃鼓勁,但阮洛的往事就這麼被她拿出來說道,恐有不妥。

斟酌之後,莫葉開口緩言道:“擁有某項天賦不代表就能信手得來成績,學問都是從無到有的。餘家茶館是京都曆史最久遠的老字號,但餘家茶館的創始之祖實際也是從一無所有為起始,逐年不斷積累,經曆了數十載風雨挫折,才有了今天的茶館根基。餘家祖上是從無到有,宋老爺亦是。”

“也許是我一下子心飛得太高了。像我這樣一個沒有任何經驗學識基礎、本是跑堂出身的人,什麼東西都還沒學得周全熟練,也少經考驗,現在卻能做到主店掌櫃的位置,這已是人生大幸運,實不該這麼快就想向阮公子靠齊。”對於莫葉的話,許二認同地點了點頭,並有了一些自己的感悟,“我應該知足了。”

莫葉想了想後微笑著道:“我聽義兄說,當今皇帝很重視京都商業建設,有朝廷站得這麼近地支持,這項行業以後一定還有很大發展。餘家茶館在這樣的環境裏崛起,八成會引起陛下重視,以後餘家茶館持續做大,可有你好忙的。許掌櫃可不要這麼快就滿足了,以後餘老板很可能要再提拔你呢。”

許二眼中一亮,同時又有些心生忐忑,慢慢說道:“這可真是了不得的消息。我朝建基還隻是將滿十四年,實際上不少京商已經能感受到陛下的深謀大計,但卻又一直拿捏不住準信,現在有了阮公子帶出來的這句話,大家都可以安心地捋起袖子好好奮力一把了。”

“定心丸要放在自己心裏擱好了,才好定心。”許二的話在激動之餘,也讓莫葉意識到一個自己剛才差點忽略了的問題,她淡淡笑了笑,又補充說道:“其實大家都知道,這是陛下的意思,至於具體是誰把這話帶出來的,就無必要追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