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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公子體貌外表上無異,但臉色過於蒼白了,且隱現青色,似乎……受了極重的內傷。
可是,思及對方的身份,難不成臥床養病大半年,平時全靠皮相取悅女客的脂粉公子,竟是一位武道高手?
莫葉很想就這個問題與石乙議論一番,因為她已經發覺他似乎在很多偏門的東西上都有自己非常奇特、甚至是以前聞所未聞的見解。然而這個念頭才剛剛自心裏冒出來,就又被她果斷拍下,因為她忽然意識到,石乙撥算盤的那一手功夫雖然驚豔,但他的武道修為可以算是一片空白,跟他談這些想必他並不能理解,倒很可能會引起他反過來問自己練武的事。
莫葉雖然沒有對石乙隱瞞她練武的事,但也不想再在石乙麵前多談此事,即便她很信任石乙,可伍書叮囑過她的一些話,她遵守的心誌更為堅定。
然而她的欲言又止還是引起了石乙的注意,隻不過他明顯會錯了意,笑著問了莫葉一句:“你不會也看上他了吧?”
莫葉愣了愣神,本來立即就要開口否認,隻是話剛到嘴邊,她忽然又改了主意,笑盈盈說道:“如果小乙哥願意全額資助,小妹倒是不介意將這位少淩公子從清風館接出來住,以便好好調養,獨自享用。”
“你胃口太大了,即便他病了快一年,現在的他也仍算是清風館的一麵招牌。”石乙臉現無辜狀嚎了一聲:“就是把我賣去清風館,也不夠湊整銀子贖他出來啊!”
“那你就別再拿他對我開玩笑。”莫葉衝石乙眨了眨眼,“要知道,玩笑開大了,有時也是會引人付出代價的。”
這些話是莫葉說給石乙聽的,有提醒警告的意思,不過若是不遠處那來自清風館的主仆二人也能聽見,想必也會覺得在理。
扮作仆人的女子望著同門師弟一陣猛咳,嘴角竟有點滴殷紅濺出,雖然被他快速拂袖抹去,卻還是刺痛了她的心。
女子剛才還如鐵板一塊震力拍出的手掌此時已綿如溪流,在年輕人咳得躬起的後背推拿,待他咳意稍斂,她也終於忍不住了,雖然壓低了嗓音但語氣裏不乏焦慮情緒地說道:“你內傷未愈,我剛才不該出手這麼重,但……剛才我真想一掌打暈你,再把你帶回去。”
年輕人忍下咳意,咽回已經湧至喉頭的那股腥鹹,聲音有些沙啞地低聲說道:“師姐,你可不是這麼容易犯渾的人,我還兼領了任務。”
“不就是殺一個不會武功的人麼?我可以幫你做了,再把他的人頭拴在你腰上,一道送回組織本部。”女子輕聲說到這兒時略微一頓,“你能看我的單子,我也能看你的,你可以改單,我也可以。”
“你的那份黑單,我沒有揭看過。”年輕人微低著頭說完這句話,然後他慢慢抬起頭,朝身後看去,“但是,你覺得我很難猜到你那份黑單下是誰的臉孔麼?你可是我從狼牙城裏帶出來的。我不但能猜到你這次的任務目標是誰,我還知道你一定已經揭了黑單了,卻還要瞞著我。”
身後女子眼中浮現一縷複雜情緒,但沒有回應他一個字。
“我們有一年多沒見麵了,如今的你並不如我估測的那般強大,我實在難以想象,組織怎麼會審核你為這次任務的執行者。”年輕人說完這一長段話,氣息有些被打亂,抑著嗓口又咳了起來。
年輕人質疑與否定的話語並未引起女子的不悅,她反倒是能從這番話中確定他真的沒有翻看過那份資料黑單,否則他不會不知道她此次達成任務的方式與組織裏所有的能手都不同。
她手中的那份資料,實際上已經進行過很大的成算預估與方式修改,並非倚重個人武力達成,並且其過程會牽連進來的幫手也是人數龐大,事情本身的性質已經與尋常人頭交易大為不同。
倒是她看見他在咳了一陣後,臉色漸漸愈發蒼白,心生擔憂,便要扶著他回清風館。
“現在就回去?”年輕人遲疑著起身,“還有些事沒做完。”
“倘若在這兒再多呆一會,我很懷疑,等會兒是不是需要我背著你回去。”女子眼中有愁容浮現,“剩下的那一小部分,我自己一個人也可以應付得了,你就別再管了。”
年輕人緩步走到亭子口,正要拾步下台階,就在這時他似是想到了什麼,駐步說道:“或許……你也可以賞一賞這滿街繁花。”
……
……
年初之時,阮洛將於四月行加冠大禮的事情就已定了下來,也是從年初開始,莫葉才真正注意到她這位義兄的生日具體在哪一天。
四月初九。
一朝知道這個準確的日期,莫葉才恍然發覺,自己從與阮洛相識到不久後結拜為兄妹,以這樣互倚互助居於一宅的日子已經過去了三年。
在這三年的時間裏頭,因為自己每天苦練武功,有時候會在感悟上略為覺得日子過得很慢,但卻又因為居於宋宅,十分平靜的生活進程而讓人心生三年一瞬即至的錯覺。
莫葉扳著手指大致回想了一下這過去的三年時光裏經曆的種種,自己剛與阮洛認識的那一天,應該是他剛剛過完生日後不久,所以那時候自己沒有了解這件事是因為錯過了。
至於前年的四月初九那一天,自己正加緊步驟在練功,並日複一日的堅持,少有注意生活上的閑事,日子過得有些凝固發硬。那時候自己的武功初有成績,每天都處於一種激動並希望再接再厲的緊迫心情中,也是根本無暇顧及其它。
而在去年的四月初九,莫葉則記得非常清楚了,因為那是伍書開始教她接暗器功夫的第十五天。整整半個月工夫的苦練,她在那一天終於成功地徒手接住了伍書投出的一枚暗器,按照當時伍書的評價,她的進步很大、很快。
那天她的心情當然是激動興奮萬分,在雜貨鋪後的小院子裏將那成功的一招自行反複練了百餘次,折騰得有些力竭了她才回了宋宅。
那天傍晚,宅裏做了一大桌豐盛飯菜,她還以為是什麼消息走漏了,特意問了阮洛是不是發生了什麼值得慶賀的事——那時她腦子裏值得慶賀的事情就隻有一件,隻與自己有關——而他什麼也沒多說,隻說見她近些日子有些消瘦,特意叫廚房多做了些補身體的菜肴。
那天她因為體力消耗偏大,外加心情正佳,在排除唯一顧慮後,頓時胃口大開,連吃了三大碗米飯,掃光兩盤葷菜。
除此之外,她不記得那天還有什麼特別的事情發生。那天的阮洛從早到晚忙了一整天,但這是他平時的常態,所以那一天也被她當作平常日子度過。
四月初九對於別人而言,確實隻是很普通平常的一天,但現在莫葉得知了四月初九對於阮洛而言,所代表的意義,一時不禁唏噓不止。
這個日子被她忽略了竟有三年之久,在此期間她本來可以有一千多天的機會想起問起,但她卻持續忽略了一千多次。
阮洛也是一個怪人,對自己的生日竟可以過得如此馬虎,幾乎是忘卻了!
這幾天莫葉也想了很多,她才發覺,何止是阮洛的生日,她錯過的生日實在太多。除了曾經以及如今的身邊之人,她似乎連自己的生日也已被遺忘多年。
自己何嚐不是別人眼中的怪人?
過生日這件事,曾幾何時竟與自己漸行漸遠?這本來是一個獨特的隻屬於自己的節日,卻因為自己身世混沌也跟著模糊了。
加冠大禮到場賓客名單地擬定工作,隻用了一天時間就完成了。然而這隻算是加冠禮前後過程中最簡單輕鬆的一個環節,因為阮洛的親朋好友並不多,名單中大部分都是他在商界有過交往的朋友,
他隻需要在賬房掃一眼所有單本賬目的落款,記下名字後篩選一遍即可。
然而最麻煩且耗時費力的事項卻是將這些邀請帖一一發出去。
幾個商界最重要的客人是由阮洛帶著莫葉去送的帖子,此後的帖子大部分由莫葉代勞遞送。
莫葉早年常以書童侍女的身份伴在阮洛身邊在各商家走動,但不久後這樣的改扮身姿便被廢除,她直接以阮洛義妹的身份待在他身邊,行走於繁多商家的商談活動之中,三年過來已是積累了一份不弱的身份底子。由她著手此事,不算阮洛對賓客們輕視失禮,而能受阮洛邀請參加他的加冠大禮,必然不是普通交情,應當理解他的確是一個大忙人。
不過,阮洛會把一大半的帖子交給莫葉去遞送,除了因為他自己要顧著生意上不可暫停的事情,有些忙不過來,還因為這一次禮事到場賓客中存在幾位有些特別的人物。莫葉也是到了加冠大禮日期臨近時才知道,阮洛要去小梁國請他的幾位好友,那幾人是他早年在小梁國求學時對他幫助極大的良師兼益友,對於阮洛而言,他們相當於師門兄長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