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其說是阮洛在幫餘用發家致富,不如準確地說,是皇帝看重並確定了這片產業存在可以挖掘壯大的前景,並且此行業對壯大國朝資產也有長遠利益,而餘用幸運的成為了第一個試點商戶,緊接著又無比幸運且順利地獲得了成功。
當然,時至如今,再思三年前幫助餘用的目的,阮洛也無必要向餘用解釋透徹。
事實上,在阮洛名義上繼承舅父的產業後,做了許多“善舉”,不止是體現在餘用一人身上,目的卻都如這般實是代施皇帝指派。為什麼茶道經商的第一個試點商戶會落在餘用身上?並非全部是因為餘用開始走運了,在這件事定案之前,自然有一個團隊對餘家茶鋪的潛力進行一套周全成熟的評估。
商道、政道其實存在不少異曲同工之妙。
知道這個評估團隊存在的人應該會忍不住唏噓,南昭這位皇帝陛下可以說是數百年來坐過龍椅的人當中最愛錢的一位。不過,這位皇帝因愛錢所生的行為好像與貪念這種卑劣性格無關,他是在一步一個腳印認真地賺錢,拿出治國的精力無比勤奮地在賺錢,他操持的社稷大業中,差不多有三成跟經商賺錢有關。
隻是,讓人費解的地方也在於此。
身為一國主君,在自己的領地上可以呼風喚雨,近乎無所不能。大多數君王沒有天天泡在銀子堆裏,正是因為他們如果要錢花,似乎隻要張嘴說一聲就夠了。
有哪個皇帝做得像當今天子這樣,如此辛苦的四處扒錢?
他要賺取如此龐大的銀色石頭做什麼呢?
他平時的生活看上去並不奢侈,為國朝民生建設而投入的財物支出的確很大,但還是沒有占到全國財政收入的六成,剩下的那一半去了哪裏?莫非他現在就開始在打算為百年之後的陵寢問題大行建設之事?
這樣的猜測論調如果泄露出去,在民間傳播開來,恐怕會引起諸多非議,但好在知道國朝財政收支比例的官員隻有那麼幾位,隻要他們別多嘴瞎嚷,便各自相安無事。
當然,能夠接觸到國朝核心賬目的幾位官員,自然是從一開始就經受了皇帝審查的。如今不論是他們於朝堂上所在的位置,還是生活的結構,都隱隱給他們劃好了活動的方格。誰要是在這個時候“嘴欠”,那就等於是給自己找難受了。
不過,無論明裏暗裏對天子大做斂財之事的論調怎麼講,至少目前這位皇帝的能力與品格都可算無可挑剔的了,跟著這樣一位人君做事,總是利大於弊的,總比舊朝那位皇帝強上不少。至於幾十年過後朝局風向如何變化,任誰現在就操心這個未免過於閑得慌了。真正掌握實權的人更喜歡多做少說,因為沒人現在就閑得嘴癢大肆談道這方麵的事,知道的人就更少了。
也是因此,關於阮洛近乎全資幫助餘用的這件事,縱使有商界資深人士覺出了異樣,卻再無法深究一步。
怪則怪矣,就是無人道出所以然來。
而沒有這番覺察的商人就沒有這些思慮不透徹的煩惱了,他們隻會羨慕以及嫉妒餘用的好運氣。倒是沒什麼人因此性格怪癖的恨上了餘用,因為在家業崛起之前,餘用過的清苦日子實在是太漫長了,與前期這些經曆相襯,他這人生下半段終於有了點起色,便有了些順理成章的意思。
盡管這世上投機取巧也能獲得成功的人不在少數,但不需要說教宣傳,即能夠自然而然獲得旁人自心底生出的敬意的,還是踏踏實實吃苦耐勞得出的成績。
腦子清楚一點的人都知道,餘家茶館的招牌茶品能夠在發揚光大的同時屹立不倒,還得是倚著餘家的大苦茶湯秘方,而如果沒有餘用上半輩子幾十年的艱難求存,這項祖傳秘方恐怕早已遺失了。阮洛的助力固然是於星星之火上潑了瓢油,但如果這點星火早已熄滅,事後旁人往冷灰裏潑再多的火油進去又能起到什麼作用?
餘家的崛起事跡,似乎也成了一座勵誌豐碑。餘家雖然沒有因此燃香祭天大肆宣揚什麼道理,但隻要餘家在京都高揚旗幟一天,他所發揮的榜樣力量就近乎有著無限展開的潛力勢頭。
在當今皇帝大力扶持商道的前景籠罩下,某些被前朝亂了套的策律折騰得快要失去經商信心的商人又燃起了奮鬥小火苗:或許今朝真的不同於舊朝,或許從頭再來,即便年紀大點,仍不算晚?
在餘家茶館崛起之前,京商群體之中其實已經有了一個近似的榜樣,便是那位金老板。僅有一個小雜貨鋪老板身份與家底的金老板,也是在京商業內一直扮演墊底角色,然而在他人生過了一半的那年,他竟突然崛起,隻用了不到十年時間,就壯大實力成為京商之首。
金老板的事跡是最先震驚京都商界的一個傳奇了,但他與餘老板的區別也正在於此,大家都知曉,金老板的致富成功路,是皇帝陛下正麵出手扶持的範例,這件事未免沒有像餘老板這般草根商人的事跡更接地氣、更讓家底普通的商人心生共鳴與希冀。
如今像餘老板這樣的草根崛起事件漸漸多了起來,雖然追根究底這仍是皇帝的手筆,但無人知曉,這些成功者便都成了民間勵誌標杆,引無數商界新人振奮。
莫葉大致也算這批振奮者當中的一員,並且她就住在宋宅,與阮洛是朝夕可見,如果她願意從商,可說占的機會非常好,她也的確曾經心動過。然而做任何事都是需要一點天賦的,否則硬撐下去會很辛苦,莫葉恰巧遺憾的沒有經商天賦。她的記憶力很好,卻很奇怪的不擅長記憶數字,而是偏於文字記憶。
對於這一點,阮洛也曾解釋過,說他早年在商學院就見過一些這樣的例子,大多數人都有擅長偏向,一個人即便暫時還未取得成績,但如果找準了自己擅長的方麵並為之奮鬥,已經算是一種可見成績的成功了。
莫葉認同阮洛的話,沒有繼續糾結於自己並不擅長的商事,除了偶爾幫阮洛打理一些事情,在幾家店鋪掛名行走,她的大部分時間還是拿來練習武功、強大自身去了。
莫葉卻不知道自己忽略了一點,她隻是不擅長記憶數字,這注定她做不好賬房工作,但卻不能因此絕對地說明她在經商理念上也沒有天賦。而在如今經商小火苗遍地開花的京都,區區一個賬房先生,雇傭起來並不難,已經有不少學廬特地增設珠算這項學科了。
她沒有這麼想,是因為經商對她而言還是一個完全陌生的行業領域。阮洛知道這一點,卻也沒有對她細作解釋,終是因為有一個人不希望她真的成長為一個女商人,所以對他給予了某種提示。
今天因為遞送賓客邀請帖的事,莫葉來到了昨天與餘家管家預約的地點。坐在餘家茶館主店裏等待餘老板應約,空暇等待的時間裏,莫葉喝了一口茶館精心調製的招牌奶茶,感受唇齒間甜膩微澀的滋味,自然而然想起這家茶館三年前還隻是一間破落鋪子的景象。
因為餘老板的振興史,莫葉緊接著又想起來,自己投身商界的念頭已經被擱置一年有餘了。
莫葉與旁的人一樣,不知道阮洛會花大價幫助餘用是受了皇帝的支持。她也不知道,自己一年前受餘用的勵誌事跡影響,也要嚐試經商時,是阮洛的有意幹擾,致使她原本將此事高高舉起,最後卻隻是輕輕放下。
她隻清楚地看得見眼前餘家茶館的巨變。
主店對於餘用來說意義巨大,所以他在家業振興後,最用心也最耗費資金精心改造的成果也體現在主店身上。阮洛的恰時出手幫助,對餘家而言必然屬於大功勞一件,但如果餘用本身對茶道沒有熱愛之心,餘家茶館也不會發展得這麼快。主店在許多細節問題上,都體現了一個熱愛茶藝的人蹉跎大半生積累的心血經驗。
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三年前莫葉初識餘用時,跟在餘老板身邊的那幾名夥計,如今已有兩人被提拔為主事掌櫃。盡管莫葉從不覺得自己現在可以憑餘家大恩人的身份自居,在餘家茶館主店盡情享受一切,然而她剛一進店,立即被那位從擦桌夥計提拔起來的掌櫃熱情招待。她被帶上二樓,掌櫃的還十分投其所好的給她安排了一處挨著街邊開窗的雅舍。
餘家的茶藝從始至終都主旨講求傳承精神,餘用在教夥計們煮茶上茶技藝的同時,還會兼帶講一些茶經。老茶館經營二十餘年,期間換了許多煮茶夥計,大部分人都是因為茶鋪生意太差導致工錢給得薄而離開,然而經年顛簸最後願意留下來的那幾個夥計除為了掙口飯吃,多多少少也是因為心裏存著份對餘用的敬意,想要跟著他繼續做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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