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知道這件事時,莫葉的心情有些複雜,想起前幾天阮洛與燕鈺不期而遇時的種種表現,她覺得這件事裏頭充滿矛盾。
然而在思來想去幾天後,她忽然又明白過來。
阮洛這次去小梁國訪友請客,很有可能會與燕家的人碰上,盡管早些年燕家人對他的幫助是存在目的地,燕鈺與他又是不同期的學長,但南昭國人最在乎禮,這份情終是不可忽略,到時候不請燕鈺同來,似乎有些得罪人。所以,阮洛才要事先在東風樓那件別人的事情上對燕鈺表明態度、劃清界線。
先分清了彼此,之後再碰上,區別對待的話也就好說了。
這麼想來,許多問題便通順了,在東風樓發生的事倒像是天意給了阮洛一個妥善安排此事的機會。
今天是莫葉開始獨自遞帖子的第四天,手裏大部分帖子都已遞出去了,剩下的五張裏頭,有三張是昨天和前天沒碰到正主而等著去二趟的帖子,如無意外,要全部送出去應該花不了多少時間。
阮洛特別叮囑過,這些帖子都必須送達賓主手中,不能交由賓主家裏的仆人轉遞。莫葉對於這一點並無質疑,因為在她心中那份由南昭官學書院培養出的認知裏頭,加冠大禮的意義近乎與成親大禮平地而坐,馬虎不得。而眼下大禮的正主是近幾年對她頗多照顧的義兄,她完全願意為此奔勞。
盡管宋宅有數十仆從聽候使喚,阮洛卻沒有用上他們,正是因為他極為重視此事,而又相信莫葉的辦事態度,才將這件事完完整整交給了莫葉。
一個上午送出去兩份帖子,行事還算順利,剩下的三份帖子就是那三處要跑第二趟的家戶。用過午飯,莫葉歇了片刻,看了看手中那三份帖子,首選了餘家。
在三年前京都春季海運大典那天,莫葉被葉諾諾帶去海邊湊熱鬧,盡管大典的過程的確也是非常熱鬧,可說是讓莫葉此生難忘,然而在大典剛剛結束那會兒的突降大雨,也讓她此生難忘,這算是有點樂極生悲的意味了。
那場大雨過後,京都風寒症大爆發,病倒人數逾以百記,都差點讓人懷疑是不是天降瘟疫了。不過,似乎正是因為這件事地影響,葉諾諾的父親創辦的“一葉居”隻用了一個月時間,就在京都這座南昭第二大都城墊定厚實的聲望基礎,成為整個京都名聲長得最快卻又最穩的醫館。
那場雨還改變了一個商人大半輩子都在商界墊底折騰的命運。
或許隻是因為在那一天茶鋪老板餘用留了份好心,讓自己臨時搭起的鋪棚在瓢潑大雨的海邊多頂了一會兒,免了四個小姑娘被雨淋成落湯雞一遍又一遍的禍事,就此交上好運了。好人有好報,是廣大百姓最認同的一條道理,雖然未必每一個好人在行善後都能收獲好報,但茶館老板餘用大抵算是走上了這條光榮又幸運的發跡大道。
那天在海邊,阮洛去接莫葉的同時眼見了餘老板的善舉,他當場就說了一些會報答的話,卻是半句沒有作假。事後不久,阮洛便出手對餘家茶鋪援以助力,並且這種助力是資金與資源雙重作用。餘家茶鋪很快振興起來,除了因為阮洛的支援到位,還因為餘老板是一個真心愛茶的人。
因為愛茶,他懂得並掌握的茶道套路非常多,也在接受阮洛資金資助的那天,認同了阮洛的建議,開始研究新的茶品。
在一位真正的鑄劍大師手下,一把鐮刀都能打造出劍器之精神,而在一位真正的茶道高手操作下,一碗最普通的大葉茶都能玩出數種變化。世上總會有真正識貨的買主,隻是作為賣主,必須在等來真正的識貨者之前,先委曲求全解決生存問題。如果願意委曲求全,憑餘用在茶道上掌握的豐富經驗,可說不是難事。
餘家茶鋪潦倒經營幾十年,生意上一直不見什麼起色,就是因為他家主要經營售賣的茶湯產品滋味太厚重,苦澀難以入喉,不可廣泛讓人接受。但卻也是因為餘用一直沒有放棄將這種祖傳的茶湯技術延續下去,所以他的茶鋪才會在清苦經營幾十年後,看樣子還要如此繼續清苦下去。
而在接受了阮洛擇變的建議後,餘用開始真正考慮“變”的意義和“變”的具體操作,經過一年的潛心研究,餘家的製茶售茶大業除了保留老茶湯這一祖傳茶品,融和接納了其它幾種名茶,還以此為基礎衍生出幾種花茶、奶茶。
最成功的莫過於奶茶的創新,在煮沸的牛奶或者羊奶中加入老餘家以前讓無數客人皺眉難咽的大苦茶湯,去腥膻的效果頗佳。如果加入的是別的茗茶,顯然效果不如大苦茶湯,還會增加成本。而眾多客人在喝過幾次甜膩的奶茶後,忽然來一碗純粹的大苦茶湯,感覺也是莫名的暢爽。
如今餘家茶館最受寵的奶茶和資格最老的大苦茶湯成了相得益彰的產品,日常銷售缺一不可,各自的意義都非常特別。
京都有別的茶館想學得奶茶技術,但他們一天沒有參透大苦茶湯的熬製秘訣,便一天不可完全取代。借此產品的無可取代之品質優勢,餘家茶館在三年時間裏已然做大,不但不再是三年前那種小鋪麵,且除了主店還開設了分館。
餘家也早已在一年前連本帶利還清阮洛最初支援的資金,餘用與阮洛的交情也已堅深如鐵。茶館大約每十天要批量采購一次羊奶牛奶製品,為店中最暢銷奶茶的製作主食材,盡管京都現在提供此類物資的商戶不少,但餘用首選的商戶絕對是阮洛名下的供應商鋪。
餘家茶館的崛起過程,表麵上看來是餘用搭上了阮洛這條大船,順風走了好運,然而京商群體之中資曆稍厚點的商人恐怕也已品出了此事裏頭包含的一點異處:阮洛這顆商界新星為什麼在剛剛接受舅父的家業後,這麼快就大力幫助一個相當於陌路人的餘用?而餘用這個老頑固,以前建議他擇變的人不是沒有,他從來不聽,可三年前他不知道是腦子裏哪根筋亂搭,就聽信了阮洛這個後生的建議?並且他似乎開了未卜先知的天眼,亂搭船竟也搭對了?
就因為阮洛支援的資金夠厚實,所以餘用終於心動了,人過中年終於決定搏一把?阮洛到底支援了餘用多少錢,他又是憑的什麼,敢這麼放心大膽的支援餘用巨額財物?如果餘家這次擇變失敗了怎麼辦?餘用又是憑什麼相信阮洛能帶給他成功?
這來自阮洛餘用雙方的兩個主要的問題,已經有人在質疑,但恐怕隻要當事的兩個人不說,便難得有人能夠看透。
餘用之所以肯相信阮洛的建議,主要還是因為阮洛的真實身份具有極強的說服力。餘用一開始雖然也有些懷疑阮洛幫自己的動機何在,然而盡管阮洛從未主動說明此事,他這目的未明的動機卻已經在餘家茶館崛起的三年時間裏,得到了間接性說明。
阮父早逝,如果隻是憑這位對南昭建國da業有過如山功勳者的一點餘蔭庇佑,阮洛做不大這些事。
實際上,阮洛能掌握的有利於商界的資源,全部來自當今皇權。他需要什麼,能夠在非常快的時間裏獲得龐大權力的支援。因為有這樣的靠山,阮洛才相信自己有足夠的力量讓餘家崛起。
——隻要餘用肯采納他的建議,開始擇變。
至於阮洛,他當然不是被動接受皇權支援。在皇權與餘家之間,阮洛所擔負的角色,已不是簡單的單向受益方。皇帝一方如此信任他,切開國庫一角供他使用,阮父逝去後留下的那份蔭澤當然也起到一定作用,但不是全部,重點還在於阮洛有沒有與借用國庫相當的個人能力。
國庫願意借出現銀供阮洛自行支配使用,是皇帝念在阮父昔日助他打江山功勳卓著而給他兒子的麵子和信任,但借出去的錢終究還是要還的。
餘家茶館就是京都茶葉行裏最先駛出的一艘旗艦,由阮洛代行皇命打造,駕駛這艘旗艦的主人還是餘用,但這樣一艘掀起金錢收益浪潮的旗艦一經駛出,立即引來效仿者無數。
如果舉國百姓都隻是縮擠在幾個都城裏謀生,不僅會滯緩全國發展,還會對當地有限的資源分配問題帶來沉重負擔。
西北那片土壤結構不適合農耕的地方以前少有人居住,地方雖大卻相當於一直在留空,如今這片地方出產的奶製品開始形成一條較為固定的銷售套路,以京都為榜樣,銷售模式開始擴展到鄰郡,成熟的食品加工工藝也讓這種特別的食物得到較為廣泛的接受。
西北那等以前鑽不出收益的土地,如今有了別處無可取代的食品產量項目,對吸引移民也有著很強的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