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5)、和平將傾斜(3 / 3)

難道此時最要緊的事情,必須立即采取行動的事情,不是送返葉諾諾?

趁著送葉諾諾到梁國來的那隊人馬還未走遠,梁主和大將軍府還沒有明確行動之前,抓緊時間把這事兒辦了,成功的概率還是很高的。

對視著楊陳投來的目光,那種焦慮與疑惑的神情已經很明顯了,阮洛卻隻是無聲一歎,也伸出一根手指,蘸著酒水在桌上快速寫了一個字:

“昭。”

指尖微頓,下一刻,他在那個“昭”字上,左右交叉添了兩筆。

楊陳盯著桌上那個被劃掉的字,抓著後腦勺思考了片刻。

楊陳認得的字有限,但南昭國號他還是認得的。每次趕車進出城,城樓上最嶄亮的那麵錦旗上,就都繡有巨大的一個“昭”字,老遠都能看見。使楊陳不理解的,是後頭阮洛添上去的那兩筆。對於一個認字不全的人而言,可能博學者在他們眼前隨便畫個符號,他們都會認為那是字。

看著楊陳費勁思索的表情,這模樣有些眼熟,阮洛這才後知後覺意識到一個問題。曾經他剛剛接觸到梁國第一商學院的課業時,沒有任何算經基礎的他,也曾如此困惑過。

還是自己把問題說得太複雜了些,楊陳終究是心智簡單了,他適合過簡單的生活,即便強行把他拉入這權力漩渦裏來,最終結局也可能隻是濺出一點泡沫。

身邊沒有一個可以一點即通的幫手,阮洛的內心感到了一絲無力。

他忽然想到了,曾經那個總是站在自己身旁稍後一步的女子,但旋即他又在心裏無聲一歎。

此時的莫葉已經回去了吧?

這個人,離自己太遙遠了。

心頭那一縷悠遠的思緒才隻略微散開,就被阮洛立即收了回來。稍稍定了定神,他開始以最簡單直接的方式與楊陳交流。

“諾諾已經不是小孩子了,受點委屈又算得了什麼,難不成因為梁國的飯菜不合她的胃口,還要把南昭的廚子送幾個過來服侍她麼?”在說話的同時,阮洛卻是捋著袖子擦掉桌麵上那個“昭”字,又飛快的寫下兩字:“有亂。”

與前頭那個字聯係起來,意思便很明白了。

多的字,阮洛也不打算再寫。一來,是怕午前去大將軍府彙報事情的金刀衛突然返回,二來,還是因為楊陳認得的字有限,多寫無益。

盡管在雪鬆別院住著的這大半年光景裏,平時清閑得狠,阮洛也在想盡辦法,避人耳目地教楊陳認字。可時間還是不夠用,外加上成年人的心性沒有童子那般平靜,學習生字的速度也受了影響,有不少稍微複雜些的字,楊陳很難掌握。

不過,倒也正是由此,梁主對楊陳的防範也略顯鬆緩了些。

但如今雪鬆別院裏多了一個葉諾諾,梁主絕對會有新的行動,隻是那幾個金刀衛還沒回來,此事還未知具體。阮洛何嚐不想送葉諾諾返回南昭,可一想到他思慮良久得出來的那個假設,他最忌憚的是南昭方麵,設計葉諾諾的那個人到底是衝著他來的,還是對葉諾諾存著惡意。如果那個人屬於後者,此時他若送葉諾諾返回南昭,可能會使得葉諾諾涉險。

對於南昭的現狀,阮洛心頭也是一片霧水,記憶還停留在他離開宋宅時的狀態。那天走得匆忙,很多事情都還來不及仔細交托出去,也不知道自己走後,宋宅現在變成什麼樣子了。沒辦法,這座由梁主安排的雪鬆別院,就像一座光明正大立在梁國皇都的牢房,寬敞,卻隻關著自己一人。外表看上去與高門大戶的家宅無異,實則外頭市井間的消息,半句也透不進來。

處境如此,阮洛認為,無論如何,暫時把葉諾諾放在身邊,最起碼是安全的。

梁主的目的在於自己,哪怕用葉諾諾來要挾自己也罷,至少自己知道梁主想做什麼,自己可以拿捏住事態的變化。

楊陳聽著阮洛的話說得有些涼薄,但見他以酒水在桌上寫的那兩個字,隱隱然算是明白了他真正要表達的意思:南昭有亂,所以這個時候送葉諾諾回去,不妥。

但南昭現在到底有什麼亂象呢?為什麼阮洛知道,自己卻絲毫未覺?

這也難怪楊陳心裏會有種被蒙蔽了的感覺,事實上在阮洛被顧遠、徐客城二人挾持到梁國皇都時,南昭京都幾十萬常住居民裏頭,知道戰事將起的人也是寥寥幾人罷了。

楊陳原本隻是京都一個不起眼的馬車夫,並且多是攬的外城的活計,飄萍一人,後來得以進入宋宅,專職成為接送阮洛的馬車夫,靠的還是王哲的一麵之緣。起初王哲在推薦楊陳時,阮洛還心存疑慮,王哲隻是靠幾眼的觀察,就將這個陌生人介紹進宋宅,考慮到宋宅還兼帶有一重特殊的職能,王哲挑人的方式顯得太過簡單,阮洛不得不留個心眼。

但在相處了一段時間後,阮洛漸漸也認定,楊陳是一個心思非常簡單的人,他才也放下心來。

可也正是因為楊陳簡單的心性,在後來宋宅出了亂事時,阮洛就定下主意,不讓楊陳參與太多。

這樣簡單的一個人,如果參與到梁、昭……甚至還有雁這三國的明爭暗鬥之中,怕是連一點水花都來不及撲起,就白白歿在漩渦裏了。年初宋宅的亂世,已經累得他受了一刀,差點就此死去,阮洛實在不希望類似這樣的事情再在楊陳身上經受一次。

平北宗略圖的事、南昭西征的事、以及西征可能會對梁、雁兩國朝局帶去的影響,這些事情阮洛全都對楊陳進行了隱瞞,沒有必要讓他參與太多。若非是因為楊陳的身份實在太薄弱,阮洛忌憚於梁主可能會下手滅口,阮洛倒是想先設局送楊陳回南昭,徹底脫離這權謀漩渦。

知道的不能說,想做的不能做,在這種生活狀態裏待得久了,難免會心生鬱結。

原本阮洛一直在努力將心緒控製平穩,給梁主一種不疾不徐的感覺,仿佛他在雪鬆別院住多久、住一輩子也是無所謂的,就是不能讓梁主拿到他的弱點。可現今葉諾諾的突然到來,多多少少還是對他的情緒造成了衝擊。此刻再看著坐在對麵的楊陳一臉問詢神情,阮洛被克製起來的情緒終於起了裂痕,一絲燥火冒了出來。

“先讓她住著吧!”本來隻是很隨意的一句話,在說出口時,卻抑製不住加重了語調。

楊陳聞言微怔,他感受到了阮洛的不耐煩。

“鹵汁蒸鴨,辣炒地三鮮,醬豆牛肉,炸脆豆腐皮……暫時就想到這幾樣了,都是諾諾喜歡的,明天叫廚子先試著做出來,讓她嚐嚐味道合不合適。”阮洛也已意識到自己的情緒有些失控,便立即調轉了話題,談話內容再度回歸到飯菜上麵,表麵上也算是接住了楊陳剛才說到的事兒。

阮洛沒有再在桌麵上寫什麼,這一次是真的隻在聊吃的。

見此情形,楊陳也不好再多問什麼,有些牽強地笑了笑,默默記下這四道菜名。

雖然桌上再沒有什麼對話,仿佛話已說盡,可阮洛仍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從坐下開始,就隻吃了一口菜,而後再沒有動過筷子。楊陳坐在對麵看著這一幕,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便準備起身,先替阮洛添碗飯。再沒胃口,多少也得吃點,否則這麼傷神下去,精神也會很快憔悴起來。

然而還沒等他起身,就看見阮洛先他一步站起來,手一伸,將擱在他麵前的酒壺拎了過去,開始往自己麵前本是用來盛飯的大碗裏倒。

楊陳感到一絲訝然。

即便是在以前居於南昭京都的時候,阮洛在飯桌上也極少飲酒,除了因為他的身體偏虛,主要還是因為他的酒品不太好,基本上屬於那種一杯就倒的類型。現如今被梁主軟禁在梁國皇都,住在別人的地盤上,精神時刻處於警惕狀態,飯桌上的他近乎戒酒。

今天,算是破例了一次吧!

不過,考慮到可能是因為葉諾諾的突然到來,心情受了些影響,小酌一杯也屬人之常情。

楊陳的內心如此簡單的考慮著。

可接下來,眼前看見的一幕,令楊陳心裏那絲訝然,以極快的速度擴散成了驚訝。

阮洛在拎過酒壺後,懸於飯碗上空,就一直傾斜著。直到整壺酒都倒了出來,溢出飯碗,在桌板上流淌開來,又順著一條桌腿流了下去,他終於放下酒壺,緊接著端起那隻碗。

楊陳失聲道:“阮洛……”

阮洛卻揚手示意他不必勸阻,然後就掀了碗,竟一滴也未溢出唇角,三五口便吞盡碗中辣湯。

楊陳雙目微睜,終究忍不住道:“這種喝法很傷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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