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雪鬆別院住了大半年,阮洛從最開始那一個月的不適應、焦慮,漸漸的已將心態持平。
軟禁而已,隻要他不動,梁主也不能拿他怎樣,用刑威逼是不可能的,他也沒什麼親人可以被脅迫。梁主劫持他,是為了有籌碼與南昭皇帝協議合作,如果他出了什麼事,以南昭的實力,再無顧忌的直接打過來,梁主絕難承擔這個後果。
梁主不但不敢動自己,而且拖延不了多久,遲早得束手放人。梁主派人到南昭劫人,已經是用了非正規手段,現在南昭皇帝手頭上正在辦青川王,忙得無暇顧及,等青川王的事情了結,諒那梁主不僅必須放人,還要帶上貴禮到南昭賠罪。
可是現在,雪鬆別院多了一個葉諾諾。
事態在不知不覺間,發生著變化。
表麵上看來,葉諾諾千裏赴西梁,隻是任性的結果。她與阮洛之間定有親事,阮洛無故失蹤大半年,她好不容易獲知一點蹤跡,立即趕過來要看個究竟,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可在阮洛看來,這事兒隱隱透著蹊蹺,牽係到的是他,可能因此受累的,卻是葉諾諾。
葉諾諾一個人跑這麼遠,葉正名竟放心得下?葉諾諾與皇宮裏的二皇子、晴公主關係都不錯,如果她要遠行,沒理由不給她派幾個衛從,保障一路的安全。
難道她是一個人悄悄偷跑出京的?
可按照梁主劫持自己的目的來看,梁主必然把這個消息嚴密封鎖起來,即便有消息走漏,也隻可能是在梁、昭兩國的高層傳遞。葉諾諾一介民女身份,不可能打聽到這個消息。葉正名與南昭二皇子交情頗深,他可能通過皇子的消息渠道,打聽到自己的去向,但他怎麼可能讓自己唯一的女兒冒險跋涉千裏?就算他知道了,也會瞞著。
到底是誰的故意而為?!
這個暗中布局的人,如此行徑,當然是想給他多戴一道顧慮。但是這一步布局,稍有不慎,可能葉諾諾還沒到梁國,就死在半路上了。這個暗處布局的人,居然不顧葉諾諾的安危,可是葉諾諾選擇聽信於他,想必這個人在她所熟悉信任的圈子內。
是誰?
站在葉諾諾休息的房間門外,阮洛心頭思緒繁雜,兩次問自己,結果卻是心緒愈來愈亂,全無一絲頭緒。
深深吸了一口氣,他回頭看了一眼那緊閉的房門,心中又暗道一聲:“傻丫頭。”
就在阮洛看著門棱微微失神之際,側耳忽然聽見一聲口哨,偏頭一顧,就見是楊陳站在院落一角的回廊裏,朝這邊招手,表情裏明顯寫了“有事”二字。
阮洛微微點頭,並起兩根手指作了一個“噤聲”的手勢,轉身輕輕拉了拉門,再一次確定關好了,這才移步去了回廊。
走到楊陳身側,阮洛並未停步,仍舊繼續向前走,同時輕聲說道:“我們去外院說話。”
安置葉諾諾休息的,是阮洛的起居室,有著獨立的院子,安靜卻也閉塞。緊鄰起居室的,一邊是書房,一邊是飯廳,都各自帶了小院,進進出出,全在旁人的視線範圍。雪鬆別院修建得很闊綽講究,卻也處處是眼線。
剛剛出了內院,來到外間一處較小一些的院子,阮洛還未停步,與他並肩行走的楊陳就先一步笑著開口道:“葉家小姐千裏追夫,貞勇無匹,但是我怎麼看你好像不太高興的樣子?”
沒想到楊陳突然就調侃起自己來,阮洛怔了怔:“有嗎?”
“雖然我是粗人一個,看不出你在憂慮些什麼,但……”楊陳注視著阮洛,卻伸手掐著自己的兩邊嘴角,往上一提:“但你現在是連敷衍人的微笑都少有了,滿臉都是心事重重的樣子。”
阮洛臉上神情微滯,然後就露出了楊陳說的那種敷衍人的微笑。
從上午接了葉諾諾到梁國皇都,安置在雪鬆別院,阮洛就一直繃著精神。直到此時安撫好葉諾諾睡下,時間已經到了下午,放得冰冷的午飯差不多可以跟晚飯並到一起了。
坐在飯桌旁,看著楊陳招呼雪鬆別院裏的仆人上菜,大半天沒有進食的阮洛依舊沒什麼胃口。
菜品很快上齊,楊陳招呼那些仆人退下,然後自己也坐到桌邊來,自顧自的舉筷夾菜,滿滿吃了一口。再看阮洛,如夢遊似的指節發僵捏著筷子,良久才伸出去夾了一枚青豆,卻再還沒送進口中時,就滑落下去。這哪是有心吃飯的樣子?
楊陳努了努嘴角,忍住了歎氣的衝動,因為他覺得麵對眼前這麼一桌子美味佳肴竟還歎氣,實在不妥。但看著阮洛此時的樣子,楊陳又隻覺得胸腔子裏憋著一股氣,想說點什麼,又顧慮著屋外有人監聽。
去他良的監聽,必須得說點什麼了!就算是胡說八道,也比這麼不吭聲的好。
“今天這炒青豆的火候急了些,都快炒成蹦豆子了,你別吃這個,倒是試試這盤清蒸鱸魚。”楊陳伸手把阮洛麵前的那碟青豆換掉,把擺在桌子中心位置的清蒸鱸魚挪了過來。
看阮洛此刻臉上的表情,似乎根本不想挪筷子,哪盤離自己近就動哪盤菜,根本食不知味。但楊陳特意把清蒸鱸魚挪了過來,自有他的用意。
“葉家小姐家在京都,從小生活在那裏,從未挪過步子,我以前在宋宅給你做車夫,借此與葉家小姐也算有些薄緣,我記得她是喜歡吃魚的吧!你試試這道魚,看味道做得怎麼樣?葉家小姐這麼大老遠過來一趟,怎麼著都要多住一段時間,但是她的胃口可比你挑得多了,怕這北邊的廚子招呼不住她。”楊陳借著一道清蒸鱸魚打開話匣子,說的話全是跟吃有關,與平時閑談的內容無異,可與此同時,他卻伸出一根手指,沾著酒水在桌上寫了意思相差極大的四個字:送回?
自從年初與阮洛一起來到梁國,住進雪鬆別院,在這個守衛外鬆內嚴、內院耳目眾多的地方,楊陳這個原本自由慣了的馬車夫,經過在這種環境裏大半年的磨礪,竟也已練就了幾分機敏。
不過,就算他與阮洛已能十分默契的用這種特殊方式進行交流,那也要看場地。
就說此時,介於阮洛這大半年來特意表現出來的一種習慣,這才得以保留片刻的自在。每到用餐的時間,等仆人將飯菜上齊,就該退到門外了,阮洛不喜歡被一群人盯著進食。
嚴格來說他的確有這種習慣,但沒有嚴重到像現在這樣被人看著就食不下咽的境地。
然而,回想宋宅裏的仆人,與這梁國雪鬆別院的仆人,有著太大的差別。一想到雪鬆別院的仆人每一個都是梁主的耳目,被這樣一群人守著,食不下咽的滋味自然會加重些,倒也不能完全說阮洛就是裝的。
可是,梁主對於阮洛的這種抗拒態度,也自有其對策。為了全麵控製住阮洛,雪鬆別院裏不隻守著梁主的人,還有大將軍府的人。大將軍府派來的一組侍衛,又叫錦衣金刀衛,派到雪鬆別院裏來的隻有六人,又被分成三組,換著班的跟在阮洛身邊。
這六個人武藝高強,內外兼修,以至於耳力目力都強過常人。這六個人若要盯梢,可不是一道牆就能擋住聲音的。
但今天仿佛是個例外,自從上午阮洛親自出城去接了葉諾諾回來,雪鬆別院裏的金刀衛就都退了出去。這幾人走時,說的是要去大將軍府回稟今天這事兒,然而他們這一去,大半天也不見回來。
阮洛估摸著他們去大將軍府恐怕得領回來新的任務,不敢輕易放鬆警惕,即便雪鬆別院裏一直未見金刀衛的影子,他也依舊像以前那樣,什麼也不與楊陳多說,隻是自個兒一直繃著眉頭,不知道在思慮著什麼。
楊陳在一旁看著他這個樣子,也隻能幹著急。如果阮洛不肯開口,以楊陳的心智能力,絕難看透他心事重重為的什麼。
等到阮洛把葉諾諾安置妥了,楊陳也已耐著躁性準備好一桌飯菜,等阮洛坐下,楊陳便將他思索了大半天得出的問題,試探性地問向了阮洛。
得到的答複,隻是一次搖頭。
楊陳微微皺眉,心中不解:以阮洛的心智,難道看不出來?葉諾諾的到來,不但對他起不到絲毫的幫助,更大的可能卻是受人利用,成為累贅。
雖說在楊陳的印象裏,葉諾諾是一個頗有些急智的女孩子,但她終究不是梁主的對手。梁主是梁國權力王座上的第一人,除了自身鍛煉出來的馭人手腕,他手下掌握的智囊團更是不容小覷。葉諾諾一個十一歲的半大孩子,再如何的急智,也不是這群人的對手。
很可能因為雪鬆別院多了一個半懵懂狀態的葉諾諾,阮洛好不容易與梁主維持的互不幹擾的平和關係,就此發生不利於自己的傾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