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0)、叫陣(3 / 3)

她的話說到這裏,忽然止聲了,目光落在阮洛身上,凝了凝神。

此時她的目光,明顯是含著求取之意的。阮洛對上這樣一雙眸子,不禁一怔,遲疑道:“你……我隻是一個外人。”

莫葉立即說道:“此事關係到謝五姨下半輩子的歸宿,你不能出手幫一把麼?你是我的義兄,也當石乙是朋友,怎能全然以一個外人自居呢?”

“我們先冷靜一下,看看他們究竟想怎麼玩,好麼?”阮洛臉上現出一絲為難神情,下意識伸手揉了揉額角,“關鍵是,不知道你的五姨心裏是怎麼想的,也不知道燕鈺今天來這兒一趟,是不是還擔著別的事。”

莫葉見阮洛又開始犯頭疼,頓時將心中焦急的事甩去一旁,她意識到另一個問題,緩言說道:“又不舒服了麼?是我心急了,忘了你今天本該是待在家休息的。”

“一點頭疼,算不得什麼事。”阮洛搖搖頭,深吸了一口氣,他接著道:“若要我為此事出力,不是不行,隻是我總覺得燕鈺的到來,有些蹊蹺意,我不想出錯了力。”

其實阮洛質疑的地方,莫葉也已有了些察覺。今天燕鈺作為後盾、陪襯,支持那姓易的年輕人來接親,應該是排場很大的事,但他卻沒帶來半車聘禮。且似乎也沒有之前那綢緞商人胡尋接親時的誠意,不見任何能擺在明麵上的官方批文。

難道接親隻是她和阮洛妄下地猜測?這個覺悟此時浮現於腦海中,實在令人惶恐。

“燕鈺的做事風格,是極少做虧本買賣的。”沉思片刻後的阮洛徐徐開口分析,“他每天那麼忙碌,不像是能抽時間給一個寒門學子辦親事的人,除非……燕鈺此番來意,在我看來,恐怕對那年輕人來說,是劃出了一條有些殘酷的道路。”

莫葉微訝失聲:“你為什麼會這麼覺得……”

“我不想幫你,也正是考慮這一點。”阮洛歎了口氣,“燕鈺親自來這一趟,怕是懷揣考驗那個年輕人的心思居多。這樣一來,如果我出麵將那年輕人擊敗,便可能相當於在他未來的東主麵前,削他麵子。沒準……這門親事因此真的分了,燕家也會改變了收編那年輕人進入計算組的決定。”

的確,這一行人此番到來,接親的態勢還不太明朗,沒有聘禮、儀仗、官方批文,可能真隻是一個未落實的幌子。

經阮洛把他心裏的疑慮展開來說,莫葉也已意識到此事當中蘊藏的某種可怕意義。可能毀掉那個年輕人的前程?還是可能毀掉謝漣漪下半生的幸福?站在這樣的路口,迎戰與避戰都是兩難。

也許此事抉擇的關鍵點,還在於謝漣漪自己。

如果她與那姓易的年輕人真是心心相印,那麼這場競賽即便故意‘放水’,至少不會再傷到雙方的利益。

漸漸在莫葉腦海裏變得清晰的這個想法,其實就在剛才,阮洛即以此勸過她。而直到她自己也明悟到這個問題,她才明白了,阮洛的顧慮之深,遠比她思考的全麵。

莫葉臉上漸漸浮現慚色,看向阮洛,輕聲說道:“就是不知道……五姨心裏究竟是怎麼想的。”

她這話已不難讓阮洛聽出,她的意念終於與他重合一處。

阮洛對此隻是微微一笑。他心中的想法,已然又快了她一步,但在他直言自己的想法之前,看見她此時臉上的小情緒變化,他忽然起了玩心,笑著道:“聽人說,女人最擅長說反話,你覺得呢?”

莫葉怔住了。

反話?那麼五姨拂袖而去,摔門避見其實是……

但她又隱隱感覺,阮洛的話似乎有多重意思,隻是不知道他這麼說的動念是什麼。

阮洛難得開玩笑,水平著實不高,而莫葉心性太沉靜,表現得也極不搭調,兩人你看我,我看你,一時竟都不說話了。

這玩笑太冷!

背倚門框放鬆了雙肩,沉默也是在沉思的阮洛忽然長舒一口氣,似乎是決定了一件大事,然後他緩緩開口道:“可能你即便不說那句話,我也必須出麵了。”

他的心意變動了,從避戰改為迎戰,但莫葉的心緒才剛剛歸向他之前那避站的想法,聞言不禁詫異道:“你剛才不是說,如果你勝了那年輕人,可能會毀他前程麼?”

阮洛淡然笑了笑,笑意裏少有的顯現涼薄:“所以我之前也說了,燕鈺給那年輕人劃出的路,很殘酷。”

莫葉疑惑道:“我可以把你的想法跟幾位姨母商量一下,再去五姨那兒求個準信,如果她剛才……真是在說反話,那叫石乙直接在賽事上放手不就成了?大家都落得一團和氣。”

“謝五姨那邊,還是未定數。”阮洛猶豫著道,“聽那年輕人剛才說的,賽事分三場,如果石乙能到第三場言敗,此事或許能像你想的那樣解決,如果不能,續場該如何?”

莫葉沉思片刻後遲疑了一聲:“三連敗?”她剛說完這三個字,很快又是自顧自搖搖頭,撇嘴道:“這也太沒麵子了。”

阮洛微笑著道:“如果是兩個人下棋,的確能有意的一敗再敗,但珠算比賽不行。算盤這東西摸久了,指法會成為習慣,如果故意撤手,在高手麵前是很容易被看出來的。燕鈺可能不是計算師中的絕頂高手,但他家計算組裏不乏高手,他就是旁觀,也能長不少眼力。”

莫葉詫異失聲道:“你的意思是說,這是一場必須以真本領來競技的賽事?”

“如果燕鈺沒有親自來,或許可不必做到這麼嚴格。”對於莫葉的猜想,阮洛輕輕點頭,隨後又道:“還有,燕家有些規矩,你可能並不了解。像這樣的競技,涉及到珠算,燕家還搬出那麼多的賬簿作為競賽資料,所以參賽敗者,是沒有資格再戰的,隻能出局換人。”

“如果石乙敗,則必須換人頂替,而如果是那姓易的敗,他似乎就沒有機會了。”莫葉斟酌著開口,“這也就意味著,他若想取勝,必須是三連勝。”

聯想到之前阮洛說過的話,莫葉不禁倒吸了口涼氣,喃喃道:“進則生,退則死,果真殘酷。”

兩人在雅間裏的悄聲討論剛剛到了這一步,門口忽然傳來爽朗一聲笑,笑的人明顯心情大好,卻將雅間裏的兩人嚇了一大跳。

一道青影立於雅間門口,與阮洛離得極近,旁側的莫葉見狀頓時怔住,阮洛也是微微愣神,旋即臉上慢慢展現一絲微笑:“燕大哥,好久不見。”

冠嵌珍貴青玉,衣著沉穩團錦的燕鈺不知是何時上了樓,他直接走到阮洛所在的雅間門口,顯然是早在樓下廳中時,就覺察到了樓上雅間裏有熟人。

燕鈺雖然已有心理準備,但當他親眼看見已經完全脫去男孩模樣,身形拔至與他相近高度的阮洛,聽到那已經變得厚重了些,但依稀還能捕捉到孩童時熟悉感覺的嗓音,燕鈺也是微微凝神。

隔了片刻,他才展開微笑,抬手按在阮洛一邊的肩膀上,稍微沉了沉力,略有動容地道:“沒想到在樓上的人真是你,距離上次一別,已差不多過去了九年,阮弟的變化,不可謂不大,成器了。”

……

……

西川,橫源城城主府。

一身灰色鱗甲的王哲正揉著額角,跟著鄒先生清點倉庫裏那一匣子的字畫。鄒先生是越看雙眼越亮,王哲則是按捺不住打了好幾個嗬欠。還好鄒先生全情投入眼前展開的那幅“四君子圖”,否則若讓他留意到陪同在一旁的學生那種倦怠態度,以他的急躁脾氣,少不得又是一通教導。

鄒先生雖然隻是一介畫師,沒有功名在身。若非有南昭皇帝、也就是王哲的父親手書邀請,成為教授皇子畫藝的老師,在這亂世初定的年月裏,鄒先生說到底也不過是一名匠人。

不過,鄒先生既然已經領受邀請,境況自然就與以往不同。哪怕王哲並不喜歡舞文弄墨的東西,對於眼前這位無名無權的老師,他也必須拿出十足的敬意。

可一個人的忍耐力終究是有限的,哪怕是自身修養再好的尊貴皇子,前提也隻是一個凡人。麵對自己所不喜歡的事情,這份耐性就表現得越發短促。這是南昭皇帝特意想要對三兒子培養的一種心性,卻同時也是三皇子王哲常感頭疼的事情。

做什麼事兒不能培養耐心,偏偏要表現在學習字畫這行當上?

就在王哲的耐心快要崩潰了的時候,外頭突然快步奔進來一名旗令兵,看見王哲後,立即單膝著地,拱手稟告:“稟少帥,城外來了一隊兵士,敵方主將在叫陣,不知少帥是否下令迎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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