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0)、叫陣(2 / 3)

阮洛做了個攤手的動作,沒有說話,神情有些無奈。

如果樓下那麻衣年輕人也要接親,隨後肯定是要鬧上二樓,五娘謝漣漪躲入的雅間將成為接親方“攻克”關防,東風樓內要再上演一次“仇嫁大戰”。

到時候男方那一群幫手齊上二樓助陣,阮洛很可能要在圓廊間與燕鈺碰上。到時候讓燕鈺知道阮洛一直就在樓上,故意想避開他,恐怕數年前那個心結不但鬆解不了,隔閡還會再加深。

遲疑了一下,莫葉終於忍不住說道:“或許你出麵跟燕鈺好好談一談,也許什麼事都不會有了。他們家擁著那麼大的家業,可能未必會在意那點小事。”

阮洛沉思了片刻,猶豫著道:“也許你說的是個解決的辦法,隻怪我當年不該耍那小滑頭,佛家常言種因得果,看來這道理正顯在我身上了。”

莫葉失笑道:“哪有那麼嚴重,如果燕鈺當你是朋友,根本不會真去計較這點小事。”

“難過他父親那一關……”這話沒有說完,阮洛便收住了聲。在他看來,這陳年舊事,實在不適合在這個場合環境裏跟莫葉再多作討論,還是多想想眼前的事吧。

斟酌片刻,阮洛輕輕舒了口氣,然後對莫葉說道:“再看看,如果他們是來接親的,不能因為我的事幹擾了這氣氛。”

莫葉感覺他這話好像剛剛說過一遍,一想便記起來了,正是剛才他犯頭疼的時候也提了類似的一句話,這讓她不禁有些感慨,阮洛這種性子,似乎什麼事都是別人比他急。而現在事情兩端一齊放在眼前,他這種性格的好與不好,也得以完全體現出來了。

她知道又得等那姓易的年輕人把事情辦妥了,阮洛才會出麵解決他自己的那件陳年小結。

所以她沒有再繼續強勸他,隻與他一同再次往樓下廳中看去。

一樓大廳中的氛圍又有些變了,廳心那處小高台原本是用於樓中女子歌舞表演,此時則已經撤開了所有的花哨陳設,隻留了兩張木案,其中一張木案上堆了一摞冊子。

阮洛對這類冊子無比熟悉,它們正是商人慣用的白冊,裏頁全是白紙,隻印有比較工整的長線條。賬目數字書寫其上,與尋常書冊最大的不同在於,賬冊的書寫以那些印線為路徑,是為橫寫,而非豎書。

從那一摞賬冊的側麵看去,不難發現灰色印跡,其中甚至有一兩本的紙色有些泛黃,想來擱置的時間不短。即便不翻開它們,阮洛也能推斷出,這些白冊都已經被密集的數字填寫,不再為白冊了。

阮洛居高臨下地看向一樓廳中從進樓開始就沒說過一句話,隻是站在那麻衣年輕人身後數步外的那個冠玉青年,忽然輕聲詫異道:“我忽然很好奇,這麻衣年輕人剛才話裏說的,與燕鈺談定的協議是什麼。”

即便阮洛沒有以言為指,此時的莫葉也已發現了燕鈺的所在,此人的著裝之別致,使他站在那人堆裏,卻格外顯得獨立出眾。

或許是因為他發冠上那枚青玉的貴重奪目,或許是因為他那一身斂光連華的絳青團錦,或許是他自然藏於眉宇間的那種泰然與信心,令他隻是安靜站在那裏,哪怕一言不發,他整個人也自然而然煥發出一種與身邊之人截然不同的氣場。

但他隨那麻衣年輕人一齊來到東風樓,似乎一直隻是在做陪襯、看客,隻是他這個陪襯實在太過顯眼,倒反襯得此時唱主場的那個麻衣年輕人寒酸了點。

這樣的一種似乎顛倒了的主次關係,隱約也透露出了一種不太尋常的氛圍。

所以,當莫葉聽見阮洛那忽然出聲的詫異話語時,她心裏也倏地生疑,忍不住道:“燕家……也做‘高利銀’?”

‘高利銀’即是以財來財的生意,本金放出,收回時除了回本,還能賺取高額度利息。不過這種生意要做大不易,因為會牽涉許多糾紛。

尋常人哪會借‘高利銀’,隻有在走投無路的時候博一把。而如果借債的人連他的親係朋友都無力再打通,那他所謂的走投無路可能真的已成不歸路。

作為東主,白銀一旦放出去,可能就跟一盆水潑出去了一樣,收不回來了。除非有那地毯式的勢力、刮皮一般的手段……燕家看起來應該有這本事,然而燕家把家業做得這麼大,是他們家經商之本色,卻不是為了方便做‘高利銀’的生意。

更何況憑現在燕家的家底之厚,家族產業之穩固,完全可以不屑於做那種偏門生意。

隻是聽那姓易的麻衣年輕人最初說話的語氣和內容,又仿佛是‘借’了燕家的什麼東西,但他此時還無力償還,隻有一博的勇氣,頗有一種成則飛黃騰達,敗則墜落崖底的意頭。

但這麻衣年輕人如果真是借了燕家的什麼東西,似乎他‘借債’的目的不是為了生意上的事,而是為了東風樓裏一個名叫謝漣漪的女人。

債台高築,隻為一個女人?這事細細一想,不禁讓人暗呼瘋狂。雖然東風樓裏的女子都想下半輩子能有一個好歸宿,但絕對不是要嫁這樣一個夫郎,因為這樣得享的財富家業,全都是外表漂亮卻沒有實質的泡沫。

東風樓裏的生活,入眼皆是奢華,但樓中女子們如果真要離開這裏,嫁作人婦,首要的條件可能隻是求一個心寧身安。

剛才對那麻衣年輕人宣誓一樣的言語,五娘謝漣漪卻拂袖而走、摔門避見的原因,可能正是因為看穿了這一點吧?

而如果那麻衣年輕人就準備了這樣的條件,即想來接親,東風樓裏的眾女子恐怕也是難以放手的。

麵對莫葉質疑地一問,阮洛沉思良久,最後輕聲說道:“未必是銀子的事,可能……這位姓易的年輕人,會成為下一個我。”

“什麼?”莫葉的腦子一時有些轉不過來。

阮洛慢慢說道:“人情大過債,今天燕鈺幫了他一把,此後他可能就要一直為燕家效勞了。如果真是這樣,你的謝五姨嫁給他,也算是能坐享富貴。”

莫葉朝樓下大廳看了一眼,就見小高台上的兩張桌案上,已經有燕家仆從分別擺上一把算盤。看見這一幕,莫葉隱約明白過來,輕聲說道:“你說的效勞之事,是指進燕家計算組?”

阮洛點點頭,緩言解釋了一句:“燕家給計算組組員的待遇,是所有雇員當中最豐厚的,‘年三薪’是他們家獨創,做一年的事,能獲得三年的薪資。以那易氏年輕人現在的年紀,進入燕家計算組任職至四十歲允退,亦不過是辛苦一、二十年,下半輩子卻不用愁生計了。””

莫葉臉上流露出訝異神情,這種事她倒是第一次聽說。

不過,燕家被商界中人津津樂道的計算組,隻駐地於小梁國燕家總商會,獨此一家,其它分會都未有設立。

從距離上而言,駐地遠離南昭京都千餘裏的燕家計算組,即便能有一些資料外流,跨越這麼遠的距離越國境傳入京都,能留下的自然會被削弱許多。莫葉不參與商事,要想了解這些,就更難了。

阮洛思索了片刻後又一臉困惑地道:“隻是不知那年輕人說的‘三番定勝負’是什麼意思。”

莫葉遲疑著道:“難道是珠算比賽?你曾說過,以前在小梁國商學院,定期都會有這樣的賽事,是為考核學生的指法和計算能力,與咱們國朝書院的文科筆試那種固定考驗模式不一樣。”

樓廳裏,又有燕家仆從將之前那一摞賬冊分成了兩垛,分別擱置在兩張桌案上,

掃了一眼那兩垛賬冊,阮洛收回目光,想了想後道:“很像。燕鈺在做賬方麵的經驗豐富,作為這場競賽的主審,他很合適。隻是……如果隻有他一個人出麵主持,對這場賽事的我方而言,似乎不太公平。”

莫葉默默琢磨了一番,也很認同阮洛的話,不禁有些著急起來。

雖然一樓大廳中擺開的是比賽陣勢,但這與阮洛早些時提到過的學院競賽,在性質上實是有差異的。

學院競賽的主辦方為學院本身,雖然學員之間也會因這賽事而爭一爭名次,可是追究根底,賽事本身實是抱著考核學生的目的,學院主審方的眼光,相對會比較公平。

但現在設置在東風樓內的賽場,很可能是奪人的意義大過考核的意義,而作為支援奪人一方的燕家,燕鈺若為主審,很可能要偏私。

看到莫葉臉上現出焦急情緒,阮洛忽然微微一笑,說道:“剛才我跟你提到的‘仇嫁’民俗,你還記得麼?無論是‘仇’還是‘奪’,很可能隻是為了一種氣氛,當不得真。如果謝五姨與那姓易的年輕人是心心相印,這場賽事,也許隻是一種另類的接親遊戲。不過,倒是很符合我們這行人的脾氣。”

莫葉思忖著道:“可是,他們不提前打招呼就擺開這規則,似乎有些欺負人。那姓易的是燕家帶來的,珠算指法肯定不低,可我們這方,就隻有一個石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