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漸漸的,他開始接受了莫葉地這種服侍,隻因為她的手法,實在讓他覺得舒服。
近些年裏阮洛雖然常與商界幾個大老板來往,同桌吃飯也是常態,但他基本上不會涉足風月場,他這行事作風也已在京都商界傳開了。不過,他如果真的常去過那些地方,可能會忍不住把莫葉的這種手法,跟勾欄坊間的女子牽一牽了。
莫葉的指間技法,除了跟葉正名討教過醫科穴位要義,以及她自己長久練習乾照經而總結出的一些對穴位感應的領悟,還的確從東風樓裏十多個姨母這兒取過經的。
然而她精心學習這些,隻是為了服侍一個人。
並且她的指法奇特之處,除了技巧之外,還有指間淡淡蘊著的一絲乾照經功力。這是無人可以取代的,隻是沒有練習過這類功夫的阮洛無法體會辨別罷了。
摁揉了一小會兒,莫葉感覺指頭有些僵,手上溫熱也開始渙散,她便收了手,準備再運功一周,卻聽到阮洛舒了口氣,含笑說道:“我好多了,你也歇一會兒吧。”
莫葉搓了搓手,這次她沒有再行功,然後就在阮洛對麵坐下,溫言說道:“剛才她們也真夠能鬧的,還好那個姓胡的定力夠足,不然可能真要被趕出去了。隻是有些苦了你,也要來湊這份熱鬧。”
“大喜事,自然是越熱鬧越好。”阮洛敲開一個核桃,倒出核桃仁在一隻小碟子裏,推送到莫葉麵前,微笑著又道,“隻是喜訊來得突然,倉促間來不及籌辦什麼,否則我必定把咱們家那一大幫子人全都帶來,好好給胡尋來個下馬威。”
甫一聞言,莫葉差點一口茶水噴了出來。
強定心神咽下茶水,莫葉感歎道:“你這話聽來,好似要找胡尋報仇似的。”
“‘仇嫁’這習俗,本來就已在民間延續很久了,隻是不知道京都具體怎麼辦。在南方城郡,便是娘家人越刁鑽,越顯得新娘子身份尊貴。”阮洛略思索了一會兒,然後含笑繼續道:“女子出嫁,此後便是夫家的人了,所以娘家人在這一天再怎麼刁難新姑爺,也是不計嫌的。”
“說得也是。”莫葉伸指拈了半顆核桃仁放入口中,慢慢嚼了嚼,忽然又道:“不過,我那九個姨母一起發力,這種擋嫁的功力怕是難有人抵擋了。”
“的確……很特別。”想起剛才一眾女子刁難新郎官胡尋時的情景,那種種既犀利又有些露骨的言辭,阮洛的臉色不禁古怪的一瞬。淺啜了口熱茶,稍定心神,他緩緩又道:“其實民間還有許許多多‘攔嫁’的遊戲,如果都擺弄出來,也是很厲害的。”
“哦?”莫葉眼中流露出新奇神情。
但不待阮洛再開話匣子,兩人隱約感覺到,樓下那種透著喜悅的鬧騰氣氛有些變了,兩人頓時也收了玩笑之心。
樓下歡鬧的氣氛忽然消停了,沒有一絲前兆,樓上雅間裏的兩人覺察到了後,正要起身下樓看看,就見石乙從外頭進來了。
石乙手裏頭拿著橘子正在剝,莫葉見他神情還算輕鬆,心下也稍微一緩,隨口問了句:“怎麼突然不玩了?”
石乙正要開口,待他掃了屋內兩人一眼,又改口問道:“你們剛才怎麼沒一起去樂一樂?”
“阮大哥有點頭疼。”莫葉回複得很直接明了。
石乙聞言看向阮洛,有些疑惑地問道:“阮兄,你是犯頭疼……還是習慣不了她們的那種玩法?”
莫葉忍不住道:“兼有。”
阮洛則是微微一搖頭,看著石乙慢慢說道:“我不礙事,早上去金家時路上風大,惹出頭煩……這跟你們無關。”
不等石乙說話,莫葉即脫口問道:“你早上出門沒有坐車麼?”
阮洛搖頭道:“白桃一早出去,辦禮服的事了。小花昨天就約了楊陳,今天一起去挑綢緞。我看著雲散了些才出門的,沒想到半路上又刮起大風。不過海邊都城就是這樣多風,與中陸不太一樣,是我自己疏失了。”
沒想到今天宅裏人人皆忙,莫葉有些愧疚於自己今天竟也請假離開,但她今天又必須出去一趟,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石乙看了一眼忽然沉默不語的莫葉,再轉眼看向阮洛,心裏動了一個念頭,笑著說道:“大風天,你出門就該戴上帽子,還可以圍條圍巾,把衣領口封嚴實了,免得冷風灌進去。”
阮洛將石乙的話擱在腦海裏反複琢磨了一遍,之後才有些費解地問道:“你所說的……似乎不是本國服侍……”
石乙微愣,旋即點頭笑道:“對,這是我前兩年在外郡學廬求學時見識過的衣裝,其實也不算是我自己看見的,都是聽了一個教習講的。嚴格來講,我剛才說的那兩樣東西還不算正式的衣裝,起風了就戴上,風停了即刻脫下,很簡單的。”
“原來這麼奇妙。”阮洛眼中仍帶著些疑惑。
石乙略微思索了一下帽子和圍巾的樣子,接著說道:“阮兄如果有興趣,小弟等會兒拿紙墨過來,畫兩張圖給你,也許你以後會用得著。”
阮洛含笑說道:“勞你費心了。”
話至此處,外頭忽然又來一人,卻是東風十一釵中的老三,剛才在樓廳裏當著眾人的麵大嗓門斥責石乙的那位。三娘邁進雅間,先向阮洛略微欠身,然後就拽著石乙往外走。
石乙一個沒防備,被拽得一趔趄,有些不樂意地道:“三姨母,你這又是怎麼了?”
三娘頭也不回地催促道:“快跟我走,出事了。”
她這話說得又急又快,但屋內的兩人也都聽見了,不禁有些訝然的對視了一眼。
原本剛才一樓大廳裏的嬉鬧忽然止聲,兩人對此就有些擔心,是不是出了什麼事。隻是兩人還未出屋去看,就被上樓的石乙堵了回來。見石乙也沒有表露什麼異樣,幾人一閑聊就忘了這檔子事,怎麼現在還是……出事了?
石乙被三娘拽出去時,阮洛和莫葉隨後也出了雅間,但兩人並未走出多遠,就又退回到了雅間裏。準確地說,是阮洛忽然退了回去,莫葉跟在他身後。
回到雅間之後,望著神情有些亂的阮洛,莫葉疑慮道:“阮大哥,你怎麼了?”
阮洛臉上露出犯愁的神情,如自言自語一樣喃喃道了聲:“燕鈺怎麼來了……”
“燕……”莫葉遲疑了一聲,漸漸想起一個人來,訝然道:“你說的是小梁國那個燕鈺?”
阮洛點點頭,籲了口氣,道:“我得想個辦法避開他。”
陸商之首燕家商會,家業的主體駐於昭國西北角的小梁國,但他們家的行商印跡早已經縱橫於梁地、川域、北雁、南昭之間。
燕家無一族人做官,絕對不染手朝廷之事,但他們家的聲望之厚之廣,即便不帶這一筆,在世人心裏也已築起足夠駭人的份量。
燕家傳到如今這一代,今時在燕氏一族裏擔當拍板決策人的總當家,一共育有三個兒子,皆正當青壯之年。雖然燕總當家還未正式放權分家產給他的三個兒子,但燕家三子也早在數年前,分別於幾大分會中擔任要職,成為燕家商會高塔的重要支腳。
即便嫡庶之別,在商家眼中,不如仕家那麼看重,但這種在世間十分普遍的尊卑分,還是會對一個大家族造成些影響。燕家三子當中,長子是正妻所生,在外界家族思想裏,燕家長子應該是實至名歸的燕家總當家接班人。但在燕家內部,這一慣例似乎並不能得到完全履行。
商人以利區分輕重,燕總當家對他的三個兒子,則是以能力強弱來區分。所謂能力的強弱,說到底評估的還是做生意的眼光判斷,能給燕家帶來多大的生意活力,創造多少財富。
燕家做得這麼大,除了直係合作商,外圍還存在一些半道加盟的商人,要是頂頭上決策人是個飯桶,分部加盟商很容易出現崩裂。畢竟商人是以利權衡分合,合作是為了謀利,若是到了必須分裂的時候,絕情無義不亞於刀割斧斬。
不過,燕家長子並非真是飯桶蠢材,他自己心裏也明白,沒用的人不會得到父親憐憫的賞賜。而他的父親對三個兒子的培養,則是相對公平的,機會均分,肯不肯努力,就看各自的心誌有多堅定了。
在這樣的培養環境裏,即出現了一個有些讓人猜忌的轉變。如今燕家三子都算是不錯的生意人了,但旁人還是能看出一些異樣,顯然是排行老二的燕鈺,綜合能力為燕家三子當中的冠首。
早在幾年前,燕家總當家,也就是燕鈺的父親,即把燕家商會設立在南昭境內中州分會的決策權交給了燕鈺,這算是器重,實際也是一種考驗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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