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2)、南來北往(2 / 3)

可這誓言還沒過一年,就被林杉破除了。廖世很憤怒,便在那個困住他長達五年之久的地方開了家藥鋪,藥價極貴,反正如果他的鋪麵鬧出民憤,自然會有林杉收拾爛攤子。

但出乎他意料之外的結局是,五年來,他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經營,那處藥鋪居然還漸漸積累起一些聲望。原因是那地方賣假藥的鋪子不少,唯獨他的鋪麵雖然價格黑,但藥的質量卻最純正,好藥更是千金難求,卻正巧有不少能在他那兒賣到。

作為一個醉心癡迷於藥理的人,廖世試驗研究的藥材自然不會有半分摻假。

五年過去,廖世終於得以解開禁錮,立即收拾了幾樣最心愛的瓶瓶罐罐,一跑老遠。他在大風嶺蹲了數年,眼見著一天天看著長大的赤岩血參到了采掘的時機,然而才剛收獲,轉手就貢獻給了林杉。

不僅心血結晶就此消耗,廖世還因為不放心而一直住在北地小鎮,一待就是三年。這地方山少地平,曠野廣闊,卻因水源稀缺而可供耕種的田地十分匱乏,更別提有植被茂密的山林供靈藥生長了。廖世在這地方早已住膩,每天扳著指頭數日子要離開。

然而當北地之事告一段落,他眼瞅著可以走了,卻又發現了嚴行之身上的異端。

廖世早年立誓不再治病救人,但這世上還就是有三個人能動搖他的誓言,並且令他覺得惱火又無奈的是,這三個人就在他立誓後沒過多久便找上了他,這三個人都給他出了天大的難題,這三個人裏頭,最難辦的就是嚴行之的問題。

莫葉的病、林杉的傷,都是可以找到致病原因、傷患位置的,唯有嚴行之的病來的奇怪,身體裏沒有疼痛,脈搏也還正常,就是時常無端發熱,肢體乏力。

事態變得有些無休止起來,廖世不想因這些事困住自己的自由,但在這特定的幾個人麵前,他又做不到視而不見。

可他的時間真的要耗費在這三個人身上麼?廖世思及於此,就又覺得心緒無比煩躁。

嚴行之的祖父嚴廣年輕時選擇學醫,主要的目的就是想以自己的本領治好母親的怪病。與嚴行之的遭遇一樣,嚴廣也曾親眼看著他的大哥被這種怪病折磨致死,因而看到這樣的事發生在自己的孫子身上,嚴廣對幸運免禍的嚴行之格外重視。

可讓人痛心的是,嚴行之實際上也沒能逃脫病魔傷害,隻是他發病的時間較晚罷了。

剛才嚴行之聽聞廖世話裏的意思,竟有尋死的意味,他一時間情緒浮動極大,還從床上跌了下來,氣色有些灰敗的臉上不禁也泛起不正常的紅血絲。回到床上歇坐了片刻後,他臉上這兩片病態的紅才逐漸消退。

在大風嶺綴著廖世幾年,又在北地正式跟著廖世學了兩年多藥理,已經熟知了廖世的不少行事習慣。知道他在煉藥或者診病時一慣言語極少,當他的手指扣上自己的手腕,縱然嚴行之心裏有很多話想說,一時間也都給忍了下去。

他卻不知道,此時的廖世根本沒有認真號脈的心思。

二十多年前,嚴廣邀廖世為其母親診治,廖世便見過嚴家這種怪病惡化時的症狀。這種病在初期表現得並不明顯,似乎也無法從脈搏上探得症狀。然而一旦這種病發展到可以影響脈搏跳動的節奏,便是回天乏術之時。

沉默片刻後的廖世鬆開了嚴行之的手,歎了口氣後望著他的臉說道:“也許……如果沒有三年前大風嶺上那一段時日的折騰,你應該不會病發。”

嚴行之少見廖世說話這麼猶豫、唉聲歎氣,待聽清他話裏的意思,不禁立即出聲反駁:“不,這病是我嚴家子孫的劫,跟藥師無關。”

“屁!”廖世也不認同嚴行之的話,“什麼劫不劫的,病就是病,就會有治,隻是……唉……”

隻是嚴家的這種怪病影響了嚴家四代人,到如今竟還連病因都未找著,又該如何著手治療呢?

“大不了就是一死。”沉默了片刻的嚴行之再次開口,這時的他還打起精神微微一笑,微頓後又道:“藥師,你若煩了,就把那瓶藥給我吧。”

廖世看了看嚴行之,又轉頭看了一眼屋角桌上那幾隻瓶子,最後目光又回到嚴行之臉上,忽然哼了一聲,道:“你有辦法找你爺爺劃張一萬兩的銀票來,我就把它賣給你。”

嚴行之失笑道:“我在老家那邊就聽說了,烏棚巷有家‘三兩藥鋪’,店主人醜心黑,小小一包治風寒的草藥,都能賣到三兩。爺爺說那藥鋪就是你開的,起初我還不信……”

不等嚴行之的這番話說完,廖世已然眼露不屑神情,寒著聲道:“你信不信跟我有什麼關係,嚴老兒張開他那嘴,除了說損我的話,絕沒別的事。”

廖世說這話在嚴行之聽來,似乎更像是在說他自己。隻要一提及嚴廣,廖世準也不會有什麼好言語。

而對於這兩個長輩之間似乎始終存在的某種矛盾,在今天之前,嚴行之一直充當著勸和人的角色,但在今天,他忽然改變了想法,不再說以往常說的那些勸解的話,而是問了一個盤踞在他心裏許久的問題。

“藥師……”話到嘴邊,嚴行之還是忍不住遲疑了一下,頓聲片刻後才接著道:“您跟我爺爺是不是……曾經發生過什麼誤會?”

“誤會?”廖世反問了一句,看他此刻臉上略凝了凝的表情,似乎是對於嚴行之說的話還未完全明白過來。

嚴行之則沒有理會廖世地反問,隻是堅定地跟著自己心裏地想法,緊接著又問道:“是不是因為早些年前,他邀你入宮給前朝太後診病那件事,致使後來你們才一提到對方,就會忍不住地吵?”

——因為這件事,廖世差點成了死囚。而當年嚴廣為介紹他入宮,自做擔保人,緊接著在為前朝太後診病的過程中大事故發生時,他又站出來為其申辯,卻差點被罷官也扔進牢房。

此事不可謂不小,消息都流走出重重疊疊的宮牆,傳遞於坊市間,常居京都的百姓都還記得。此事的影響對於廖世和嚴廣而言,也頗為惡劣,特別是廖世,經此一事他的名聲算是徹底被搞臭了。

如果不是後來時局大變,整個周皇庭半月之內瓦解,這倆人估摸著早在十多年前就一齊赴死了。

“你說那件事?”廖世依然沒有直接回答嚴行之的問題,不知道是因為他心裏真的一直在介意此事,所以口頭上才故意不提,還是說他已然淡忘了,因而表現出懶得理會的心態。

在頓聲思索片刻後,他才再次開口,卻是問了另外一個問題:“這個想法在你心裏擱多久了?”

“很久了。”嚴行之沒有遲疑,且如實回答,“其實在我第一次聽你罵我爺爺的時候,我就開始在質疑這個問題。”

“這麼說來,那倒真是日子不短了。一年裏頭我至少要罵他上百次,而你跟著我已有好幾年光景了,我在你麵前罵他至少得不下千次。”語氣如自言自語一般感歎了一兩句,廖世才又調轉話頭問向嚴行之:“常常聽我罵他,你會不會因此記恨我?”

“我……”嚴行之隻說了一個字,即覺喉頭滯澀、遲疑起來。

說實話,在最初聽見眼前這幹瘦貌醜的老頭兒近乎隨心所欲地罵自己的爺爺,嚴行之還真是惱過。嚴家目前臨著大事仍是嚴廣拍板定案,無論在朝中還是家中,嚴廣都頗居地位和聲望之高。而在嚴行之心裏,爺爺無疑是自己最崇敬和倚仗的親人。

但在思索過一些事情之後,便例如十多年前爺爺介紹廖世入宮給前朝太後治病,以及引發的一連串害命禍事,嚴行之從漸漸看開了廖世對爺爺的惡劣態度、到後來也就習慣了。如果不是後來時局顛覆間接救了廖世一命,嚴家欠廖世的,恐怕就不是口頭上損失點東西能償清的了。

頓聲片刻後,嚴行之回想了一下自己在過往的日子裏已思考透徹了的幾件事,定下心神後便肅容說道:“我不記恨你,因為我爺爺也常罵你。再者,這是你們兩人之間的事,我是晚輩,哪能管得上。”

“那你就別管了。”廖世捋了一把下顎短須,“也別再費神想剛才你說的那件事。”

“可是……”嚴行之欲言又止。他覺得自己想知道的答案還未得知,就這麼收聲總是差了點什麼,但他又實在有些跟不上廖世老頭兒的思路。

“沒那麼多可是,我與嚴廣之間的關係,也沒你想的那麼複雜。”廖世說罷就自床沿站起身,往桌邊走去。

嚴行之看見他的去向,似乎是準備拿桌上那幾個小瓶子,不禁心神一緊,連忙道:“藥師,你別……”

“放心吧!”廖世果然將桌上那瓶被他稱之為毒性高於鶴頂紅三倍的毒-藥握於手中,但隨後他隻是將其放入懷中,未再有別的舉動,然後轉過身來看著嚴行之緩緩說道:“剛才我說的話隻是開玩笑的,我想開個玩笑就這麼難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