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2)、南來北往(3 / 3)

嚴行之暗暗鬆了口氣,同時又臉現些許無奈,感慨道:“拿這麼厲害的毒-藥開玩笑,藥師實是世上第一人,但小子見識有限,哪敢與您奉陪啊!”

“少哄我了,眼下你在我麵前說再多的好話,改天我到了嚴廣麵前,想罵時照樣能指著他的臉罵個痛快。哼……沒準下一次我們見麵時,他會搶了先,二話不說就召一幫子家丁追著我打。”說完這番話,廖世突然歎了口氣,神情頓時變得有些頹然,又道:“嚴家小子,其實剛才我在思考一個問題,所以才會走神了胡言亂語。此題與你有關,可又令我很難抉擇。”

嚴行之聞言目色一動,立即說道:“藥師想了什麼?既是與小子有關,請盡管直言。”

廖世沉吟著道:“空灶難為炊,而對於醫者來說,治病救人的大部分功勞還在於藥材供應。我想帶你去一個地方,那裏有我的全部家當,因而我一直在想,或許能從中找到給你治病的良藥。但……要去那兒,是要冒一定風險的,你敢跟著來麼?此行或許會在你壽元之前先害死你。”

廖世說話慣常直來直往,不玩虛的,初與他打交道的人對此會感覺很不習慣,可實際上作為一名藥師,這種說話的方式是存在必要之處的。而對於嚴行之來說,習慣了廖世這種個人風格的他會感覺到,與這位以孤僻一麵示人的醜陋老頭兒說話,可以很直接很省事。

嚴行之聞言不假思索地當即開口道:“藥師願意帶我去,我還有什麼理由推辭?”

“現在提及此事,我可沒有再像剛才那般開玩笑,那地方不是普通人能常呆的。”廖世猶豫了片刻後接著又道,“這麼解釋吧!我的體質與你不同,尋常毒物奈何不了我,可若我所言的‘尋常毒物’碰上你,終究是那地方的環境太……唉……”

聽了他的這番解釋,嚴行之忽然想起一個民間關於廖世的傳言。這個傳言他其實早就聽說了,隻是因為近些年漸漸熟悉了廖世的品行並不似傳言裏那麼不堪,才會漸漸愈發不往流言那個方向好奇這事。

此刻他再次想起,頓時有一絲驚訝神色浮現於臉龐,失聲道:“難道那裏是……”

“噓——”廖世連忙抬手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又伸手指了指屋內另一旁一張由土磚木板簡陋搭成的床上癱著的兩個人,衝嚴行之使了個眼色。

關於廖世的師從門別之詳盡出處,無論是在民間還是在醫界,一直以來都還是一個傳說。可讓廖世本人覺得無比頭疼的是,這個傳說帶著暗黑顏色。

廖世不是沒有骨氣承認自己的師門,隻是為了避免他在遊走民間時遇上麻煩,一直以來對於師承之事,他的口風極嚴。

他的師門實際上算是避世獨立的存在,單純隻為研究醫行藥技,並不求所傳弟子能為師門廣傳德行。若要具體從醫道仁德上來評價,這個師門不僅所傳弟子極簡,所行之事也是狹隘而私心明顯的。

而他本也不在乎自己的名聲是否顯赫榮耀,名聲因故毀壞,他倒沒因此憤怒記恨過誰,因為他從未想靠名聲換取利益,這些虛的東西他本也沒想求取過。不過,若因為這些東西絆住他探尋藥技的步伐,平添麻煩,卻是他必須排斥避免的事了。

床上被迷藥弄癱的兩個來自林杉那邊的侍衛雖然值得信任,但廖世還是不想因此事而節外生枝,必得抑製一切消息擴散的可能渠道。

林杉培養的侍衛總會沾染一些他的行事風格,頗有些詭詐難辨,對於這一點,在北疆小鎮不遠不近陪林杉住了三年的廖世是了解的。廖世的藥術雖精,卻不懂武道要義,床上那兩個被迷藥放倒的侍衛是不是已經悄然逼迫過體內的藥性得以蘇醒、而此時故意又閉塞經脈裝暈,實際上卻在竊聽這邊的談話,廖世可還有些不能確定哩!

“我明白了。”嚴行之險之又險地咽下剛才脫口而出那句話的後半截,微微垂眸沉吟片刻後,他抬起眼來看向廖世,認真點了點頭,說道:“我去。”

“好,我們先暫且這麼說定了。”廖世見嚴行之神情鄭重地應聲,也是點了點頭,隨後又道:“但是,在我帶你去那兒之前,我得與你再約一件事。此去一程,不論發生什麼事,你都不要再輕言生死了。你必須相信,人的意念也是延命的藥劑之一。有些藥需要時間配製,但有的人卻不願耐心等待,那麼即便有藥醫,也很可能是治不好的。”

嚴行之眼裏浮過一絲複雜神情,旋即再次點了點頭。

“那好,你再休息一會兒。”廖世不知忽然想到了什麼,輕輕歎了口氣,“我這會兒要出去一趟,回來之後才可確定能不能帶你去。”

聽見廖世後頭說的那半句話,剛剛躺下的嚴行之立即又爬起身,忍不住問道:“為什麼?藥師,你去哪兒?”

“還能去哪兒,自然是去找林杉那個大麻煩。”提及與林杉有關的事,廖世臉上浮現出不耐煩的神情,“我想走,也得要他先肯放手。”

掃了一眼癱在另一邊床上的杜、武二人,廖世略微猶豫後才取下掛在牆上的藥箱,扣開木蓋將桌上的六隻小瓶子扔了進去,枯瘦手指滑過箱子裏排列整齊的數十隻小瓶子,很快又轉手從藥箱裏挑了一瓶藥出來,交給了嚴行之,解釋了一句:“這瓶是那倆人的解藥,何時施藥你且看著辦吧,我這就走了。”

合實箱蓋又拍了一巴掌,即拎起這藥箱拋到一邊肩膀上,聳聳佝僂的背使藥箱皮繩掛在肩上勒得舒服點的位置,廖世大步走至門外時,又回頭看了一眼:“別跟來。”

嚴行之摩挲著手中小瓷瓶冰涼光潔的外表,直到目送廖世走遠,他才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為何廖世要把解藥留在自己手裏?他難道不會用麼?

沒有遲疑多久,嚴行之就勉力起身,拿著廖世留的藥,替那兩個侍衛解了迷藥之困。再不讓他們蘇醒,嚴行之還真有些擔心這兩人在藥物的控製下連續昏睡了兩天兩夜,會不會傷到腦子。

在剛剛醒來時,杜、武二人的神誌還有些混沌,但隻過了片刻,他們立時完全清醒,猛然瞪大眼看向站在眼前的嚴行之,目光之森冷逼人,令嚴行之心下生出些畏然之意,不自覺間也是目光微凜。

經驗資曆豐富的斥候,都有著一雙如鷹一樣銳利的眼睛,警惕防危之心似乎被先天注入了靈魂,隨著身處環境地異常改變,不需要通知大腦,已能在最快時間內調動這種心智力量。

在從迷藥困擾中醒來的那一刻,杜、武二人先是無比敏感的將身周環境掃視一番,準備攻擊一切對自己不利的存在。好在沒過多久,他們就想起了被迷暈前發生的事,眼中那種淩厲神色才漸漸緩和。

這倆人當然是認得嚴行之的,而在掃視了他幾眼、很快就發現他手中捏著一隻小瓶子後,這倆人不禁都流露出狐疑神色。嚴行之是廖世的半個徒弟,他們也都知道,那怪脾氣老頭兒下手那麼狠,他們對他的徒弟也不得不防。

睹見兩人眼中的神色有異,並且對方目光所指的正是自己手裏的那隻瓶子,嚴行之很快也意識到一個問題,連忙揚起手中的瓶子當著兩人的麵淩空倒了倒,同時解釋道:“這瓶是解藥,剛剛給你們服下。”

杜、武二人聞言,才算徹底鬆了口氣。明白了己方對嚴行之有所誤解,他們又一齊拱手道了聲歉意。而當他們言及謝意時,卻見嚴行之搖頭道:“這藥是藥師留下的,如果他不肯給,我還沒有能力配出這種解藥。前天的事,藥師多有得罪,還請兩位大哥原諒。”

雖然杜、武二人對於前天廖世不分青紅皂白就下藥將他倆迷暈的事的確心存惱怒,但看在廖世救了林杉一命的份上,這倆人倒不會真去找廖世尋仇。此時見嚴行之代師鄭重道歉,從他的話中又能聽出,廖世下手雖不講理,但總算還是手下留情,也就完全斷了計較之心了。

道了兩聲“無妨”,這兩人問了廖世的去向,便準備告辭。

而直到此時,他們才注意到,嚴行之身著單衣,臉色透著種不正常的灰敗,似乎是病了,並且應該還病得極重。

嚴行之是太醫局醫正唯一的孫兒,他的這重身份,杜、武二人也是知道的。臨走時遲疑了一下,侍從杜邊忍不住問道:“嚴公子生病了麼?”

“嗯……”提及此事,嚴行之的目光躲閃了一下,之後才含糊解釋了一句:“前幾天外出,不慎感染風寒。”

“那嚴公子快回床上躺下,休息要緊。”侍從武慷趕在杜邊前頭開口,又藏手在他背後扯了一下他的衣服。

杜邊會了意,沒有再多說什麼,之後兩人便一齊拜別嚴行之。

出了屋,待走遠了些,武慷才壓低嗓音對杜邊說道:“看樣子,嚴家少公子可病得不輕啊,我不認為他隻是感染了風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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