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2)、南來北往(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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紙還是原來那張,字卻徹底改變了。

若非這封信此時是由厲蓋親手托著匣子展現在自己麵前,王哲可能會禁不住懷疑一下,軍營中軍重地,是否出了細作,趁自己不注意時將原信進行了調換。

然而這種情況明顯隻存在於假設中,因為緊接著厲蓋就已開口,徐徐解釋了這信的變化由來。信的確還是原來那封,無人動過,紙麵上不一樣的文字卻是自行變化顯露所得。倒也是因為得了這番解釋,王哲才終於確信,自己之前剛剛醒來那會兒的推測是正確的。

這封信,確實屬於一封密信,但由於信的紙張經過特別處理,所以初次閱讀它的人,一般情況下隻能獲知它表麵偽造的那層白癡內容。隻有識別了這重偽裝,通過正確的手段將這信紙再進行一次特殊處理,它真正書寫的內容才會顯現出來。

必須承認,這種密信手法,王哲統管的軍中也使用過,隻是沒有這封來自敵營的密信這般做得這麼惡毒。

這封意外截獲的信箋,簡直可以做到拆信死,可同時它又有著一個很大的漏洞,就是偽造的內容也實在是太無腦了些。一封穿過敵營的密信,上麵卻隻寫了一些無聊瑣碎事務,這根本不符合密信的身份,讓人很容易就對它換了思路,往掩藏內容上思考。

不過不管如何,至少目前能夠完全排除莫葉的嫌疑。這封信的確是來自敵營,而非莫葉的算計。

王哲輕輕舒了口氣。

將匣子擱在一旁桌上的厲蓋,目光還在匣子內那封信的真實內容上流連。因為不確定那淬過劇毒的信紙是否安全,所以它就一直隔離擱置在匣子底部。此時聽到王哲的輕歎聲,厲蓋這才暫時收了思緒,向王哲投去目光,溫和說道:“通過這信上的內容來察看,並非多麼嚴重的事情。半年以來,青川王在擺兵布陣上雖然未曾出過昏招,卻也沒什麼精彩的作為,何況現在他的這點伎倆還被我方事先悄然截獲,就更不足為慮。”

話說到這裏,稍微頓了頓,厲蓋的話便接上了他剛才正在認真思索的那件事:“我現在考慮的是,或許我們可以利用這個機會,趁勢發巧力。這青川王的糧草兵力,我們雖然大致都掌握清楚了,但有些無奈的是,這家夥修的城防堡壘著實有些厲害,極難靠近,卻又始終無法激他出來一網打盡。再這麼拖延下去,白白浪費我軍軍資,現在有個機會,不妨好好把握一番。”

厲蓋說的這些,王哲當然是了解的。

王哲方才的歎息本來並非因這事而起,不過,這會兒他也並不打算對厲蓋提那事兒,既然心裏最後一絲疑慮都過去了,多提無益。再者,若換一個角度斟酌這個問題,這點小插曲更接近於是他王家的私事,沒有必要敞開來過度討論。

於是,接著厲蓋提的這事兒順坡下,王哲點了點頭,並發表自己的不同想法:“既知青川王修城防頗有些手段,這件事最好不要操之過急,恐防有詐。這封信亦存在幾個疑點,我要再作斟酌。”

“也好。”厲蓋點了點頭。從他剛才進營房來開始,他就注意到王哲雖然醒轉,臉色卻仍是不太好,這會兒也就不準備繼續打攪他休息。起身將桌上盛信的匣子放回屋角的大箱子裏,厲蓋便拱手告辭。

等厲蓋走到門口,正要一步邁出時,背後忽然又傳來王哲的聲音:“厲叔叔……”

厲蓋頓足轉身,就見王哲微笑著道:“你剛才的那個提議,大致可行。把這封信的內容抄成幾份,分發給六位將軍,但要他們熟記後就銷毀,必須保密。至於這封原信,實在是太過危險的東西,為防意外,就封藏起來吧!”

厲蓋略為思酌後便點頭道:“這幾天我會與幾位將軍商議設定出計劃,等殿下休養一兩天後,再做決斷。”

說罷,他又從牆角的大箱子裏取出那隻匣子,帶回自己的營房去了。

……

北疆小鎮。

當林杉派人軟禁的那名女探子矢誌不渝的為求死而絕食到第四天時,其實已不需要再去向林杉請示命令,與那女探子周旋了將近兩年的杜、武二人已經知道該怎麼做了,立即動身去尋找廖世。

如林杉所言,廖世不論藏身到了哪兒,都脫離不了這兩人的追蹤。除了因為廖世本身匿跡的位置也沒有與小鎮離得太遠,還因為杜、武二人都是經驗老道的邊軍斥候出身,查訪尋蹤本就是他們最擅長的差事。

然而他們在兩天前離開後,就一去不回,留在看守房的另外兩名侍衛還以為他們還在繼續尋找,卻沒人知道,這兩人早就找到廖世了,然後被這潛心與各種藥物打交道的佝僂老頭兒一把藥粉放倒,擱在屋中一張硬板床上癱了兩天。

三年前,廖世跟著林杉來到北地,半道上他回了一趟自己那間蒙塵已久的藥鋪拿藥,不料竟遇上嚴行之,毫無懸念的被纏上,便帶著一起來了北地。

那時廖世還常在想,嚴廣老頭兒怎麼突然這麼放心,把他唯一的孫兒放到家門外?又因為當時時間緊迫,廖世急著回程救林杉,就沒有多與嚴行之周旋。嚴廣無論是在家鄉還是在朝堂,積累的聲望都極高,林杉隱居養傷的地點本來應該萬分保密,但看在廖世半路帶上的這個外人是嚴廣的獨孫,他也就點頭了。

而在北地待了一年多以後,眼見著此行最主要的任務將要完成,林杉的傷勢大體無礙,廖世也就準備離開了,可就在這時,他突然發現了嚴行之的異端,仔細觀察診斷後,無比心驚的他終於明白了嚴廣當年放手讓孫兒嚴行之離家的原因。

嚴家那發病原因詭異的家族病,在數年前致使嚴家長孫病殞後,終於還是沒有放過嚴家如今唯一的獨苗。

對於這一結果,廖世隻覺得無比頭疼。

廖世感覺嚴廣又挖了個坑來埋他,如果三年前他預先知道這個問題,一定不會同意帶著嚴行之同來北地。但現在說什麼都晚了,如果不能救治嚴行之,廖世也不知道今後嚴廣會不會花錢******滿世界的要殺他。

可是嚴廣難道不知道,他也沒有把握能治好這種怪病?的確,在二十餘年前,他與嚴廣就這一病症,合作嚐試了半年,也是那半年的時間,讓嚴廣與他結下深厚友誼。但……這病他沒把握治好就是沒把握。哪怕在這二十餘年時光裏,他的施藥煉藥手法的確精進不少,那也不代表他已經找到治療這種怪病的辦法。

當杜、武二人找到廖世時,恰逢嚴行之又出現身體高熱的症狀,廖世一邊給他號脈,一邊在思考那個自己無比心煩的問題,聽見屋外那種熟悉的腳步聲,剛剛打開門的他心裏一惱,直接就一把藥撒了出去。

兩天時間過去了,杜、武二人仍然還在床上癱著,嚴行之身上發熱的症狀倒終於稍微退了些,昏沉的一覺醒來,他就看見廖世坐在屋角桌旁,似乎在發呆,桌上則一字擺開了七個小瓷瓶。

嚴行之不知道廖世是不是在思考什麼疑難,所以沒有出聲打攪他。屋內如此安靜了良久,廖世忽然長聲歎了口氣。看見這一幕,嚴行之才遲疑著出聲問道:“藥師,這些瓶子……都是我的藥麼?”

“三瓶你的,三瓶是那兩位的。”廖世伸手將桌上的七個瓶子分成左三右四兩部分,然後伸手拿起排在右手最後邊的那一瓶,伸指摩挲了一下瓶身,又道:“這一瓶我還在考慮,到底該給誰服用。”

嚴行之好奇問了句:“這一瓶是什麼藥?”

“劇毒,比鶴頂紅毒三倍,但我隻有這麼一瓶。”廖世盯著手中的瓶子撓了撓頭,有些苦惱的皺了皺眉後又道:“人服下這藥,能死得很快,因而也不會有什麼痛苦。隻是這藥僅此一瓶,若分給任何人,我吃就不夠了。”

剛聽到廖世說這話,嚴行之還有些沒反應過來,但待片刻後他明白過來,頓時掀被從床上跳了下來,吃驚地道:“藥師,你何故如此!”

病了幾天的他肢體乏力,突然站起身隻是由心中一股震驚意誌在支撐,但當他剛剛邁出一步,身形一歪,就直接摔到了地上。

廖世似乎是直到此時才真正從自己腦海裏的那番思考中抽出精神,意識到屋內床上那個年輕人已經病了好幾天。擱下手中的瓶子,他站起身將嚴行之扶回床上,隨手扯了被子蓋過來,然後又伸手往嚴行之額上臉上覆了片刻,一時又沉默起來。

廖世是一個我行我素的人,行事基本上不會先考慮別人的感受,就連他煉製的藥物也都能體現出這種個性,藥量重、藥性狠。誰要接受他的醫治,似乎在此之前都必須簽下生死免責書。

所以十多年前,他在給前朝太後治病時,沒過多久就被關進天牢,是因為太後身嬌不堪藥重,身貴自然不能接受他的治療條件。太後被他“治”死之後,很快就輪到他殉葬。

雖然後來京都局勢大變,經曆了一番周折,他總算是保住了性命,但就是從那時候開始,他發誓再不醫治任何人,隻醉心於他最癡迷的煉藥大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