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了二皇子寢宮,立即有一群無比恭敬的奴仆簇擁上來,諸多試探問詢。
二皇子王泓麵對這有如刑部查檔案一般的詢問,好不容易在外頭散心平息了的煩躁心緒,沒撐片刻就又被攪了起來。於是乎,華陽宮裏整個下午的生活,雖然表麵上寧靜,其實身處其中的宮奴個個都被皇子折騰得苦不堪言,滿腹辛酸。
公主王晴待在華陽宮裏,會客主殿中,她偶爾拈塊糕點放入口中慢慢品嚐,時不時端起茶杯啜清新茉莉花茶潤喉,半句不參與地旁觀殿中皇弟考罰那些宮奴背誦宮規的成果。
一開始看著皇弟作弄那些新來的奴仆,還覺得頗為有趣,但到了後頭,也就乏味了。不過,經皇弟這麼一鬧,她倒漸漸忽略了之前在冷宮那邊受的驚嚇,心情真正放鬆下來。
考的考,罰的罰,兩個時辰之後,所有宮奴勉強通過今天二皇子殿下設下的關卡,領著新的背誦任務被遣退,華陽宮會客主殿裏這才恢複了安靜。
這一通折騰,二皇子王泓也覺得有些疲累。屈一肘在案撐著半邊臉,他臉上現出沉思神情,望向坐在一旁的王晴,淡淡說道:“這樣下去也不行,我的時間生活也被打亂了,還得想想新的辦法。姐,你不是說要幫我想想的麼,你可想到什麼新點子了?”
“姐也幫不了你,這種事擱在我那兒,直接就趕走了,但這方法明顯不合你用。”王晴搖了搖頭,慢慢又道:“不過,若論出點子,而且還是這類小偏門的學問,你真應該去找諾諾那丫頭。別看她才十一歲,葉醫師送她去女學的那幾年,全都鑽到玩兒裏麵了,小腦瓜子裏攢的鬼點子多著呢!”
王泓眼中一亮,但很快又黯下去,發愁說道:“可一時半會兒的,弟出不了宮啊。”
王晴一聽這話,立即就明白了,她這弟弟是要托她幫忙呢!這種為懲罰折騰仆人為目的地智慧,也不好交由仆人帶話去問,對此姐弟倆是心照不宣。
果不其然,緊接著她就聽王泓說道:“姐,你幫我帶話問她,可行?”
“你以為我就那麼容易能隨便出宮啊?大多時候都是靠那丫頭進宮來接應才成。”王晴盯了弟弟一眼,語氣漸漸又流露出一絲惆悵,“但最近這三年,葉醫師離開了太醫局,諾諾妹妹也不怎麼來了,我也好久沒有出去逛逛了。”
思及三年前在海邊發生的事,葉正名離開太醫局的原因,王泓陷入了沉默。
對於葉正名離開太醫局的原由經過,王晴雖然是皇帝的女兒,但她亦如事外之人那樣隻知表象,以為葉正名真是因為一次失誤診治,傷得眼前她這位皇弟在床上躺了半個多月,所以才被父皇一怒之下遣出太醫局。
憑皇帝以前對葉正名的倚重姿態,乍一看此事,仿佛皇帝的態度驟然變得太快了些。但除了用天子一怒來解釋,王晴與事外人一樣,是真的再找不出別的緣由依據了。
所以當她看見弟弟王泓沉默了,還以為他仍是在為華陽宮裏那群用不慣的奴仆而煩惱。
斟酌了片刻,王晴又道:“皇弟,不是皇姐不幫你,隻是葉家出了些事,即便我能出宮,最近這些日子裏,也不好拿你那件事去打擾諾諾妹妹,你且再忍耐一段時間吧。”
聽了這話,王泓微微一怔,緊接著就鬆開了慵懶撐麵的手,坐正了身,肅容說道:“出了什麼事?”
看他這姿態,顯然華陽宮裏的奴仆雖然煩人。但在他心裏,比起奴仆狡纏之事,顯然葉家的事更重要些。
“你不知道麼?”王晴臉上滑過一絲意外的表情,但她很快又釋然了,緩容說道:“也難怪你被瞞著,就是前幾天發生的事。”
接下來,王晴就慢慢將幾天前皇帝遇刺,阮洛雙手嚴重燒傷的事情說了一遍。
葉正名照料阮洛的傷勢,一葉居也關門歇業快半個月了。
聽完王晴的講述,王泓訝然半晌,末了輕歎道:“那天我出宮去接父皇,現場並未看見他,竟就此忽略了,咦……”話剛說到這裏,他神色一凝,“那天我與父皇同乘回宮,父皇亦一字未提他,難道也是疏漏了?”
王晴嘴角動了動,正要開口,她忽然又唇形微僵,視線定在了會客殿大門處。
王泓順著她的視線朝門口看了一眼,同樣的神色滯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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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門口,不知何時站了一個中年男人。
此人腳踏登雲靴,一身明黃袍服,雪銀絲線繡作祥雲在肩,赤炎絲線繡飛龍圖騰在胸前,青玉帶懸紫珠流蘇,傍晚已趨微弱的夕陽光輝落在他的身上,反照出流光溢彩、傲然風華。
皇帝駕到。
殿內正在談話的姐弟倆人卻沒有提前聽見半點聲響,禦駕到達,負責唱迎的太監啞了不成?
皇帝來得有些突然,而且沒有給人半刻準備時間,盡管他是殿內這姐弟倆的父親,但他就這麼直刺刺站在門口,還是把室內他的兩個孩子嚇了一大跳。
雖然都已成年,但麵對父皇,王晴與王泓姐弟倆還是一齊露出了孩子般的怯意。他們乍然看見門口的中年男人時,還在座位上怔神片刻,然後才離席朝父皇大禮跪拜。
皇帝伸出雙手,一左一右將膝下一雙兒女虛扶起身,帝君不怒自威的臉上,現出一抹父親麵對兒女時才會露出的慈愛微笑。
寒暄了幾句,三人循序坐下。
王泓正準備喚仆婢服侍茶點,卻見父親揮了一下衣袖。心中念頭略轉,王泓便明白過來,之前沒有太監唱迎,此刻自己寢宮裏那群平時眼勁無比機靈的奴仆,也不見一個人進來服侍,顯然是父皇提前有所動作,為的是將閑雜人等排除在外,父子倆才好說些體己話。
隻是一想到有什麼體己話會由身為國君的父親提出來,王泓的心不禁懸到了半空。
父皇是習武之人,且內家修為不俗,據傳如此練功之法,不僅可以強身健體,而且練得久了,視聽五感也會比尋常人要敏銳許多。剛才自己與公主姐姐的談話,父皇肯定在門外聽見了,隻是不知道聽去了多少。
皇帝坐正身形,甫一開口,話題果然來得異常直接,且主次分明。
“聽說你母妃親手調教出來的奴仆,派到你的寢宮,卻招你厭煩,朕特地擇了空暇來看看。”略頓了頓,皇帝才接著開口,一語點中王泓所畏,“你們姐弟倆的談話,朕全都聽見了。你盡可氣惱,朕遣開門外所有奴婢,就是為了不驚擾你們,朕才好聽得你們究竟在說什麼。”
王泓嘴角輕微抽搐,一時無言以對。
王晴身為女兒的優勢這會兒就展現出來了,她亦是先怔了怔,緊接著就撇嘴朝父親撒嬌耍賴,嘟囔不依說道:“父皇,您身為一國主君,居然還做聽角的事,聽角也就罷了,還這麼冠冕堂皇,天下有這麼奇怪的君王嘛!”
王晴敢這麼開嗓,自然是賴著皇帝的寵。皇帝目光轉向王晴,不僅不惱,還挑唇一笑,然後用一種接近義正言辭的口吻說道:“如何沒有?否則你眼前是哪個君王?天下若真沒有一個聽角的君王,朕就來做這前無古人的第一位。”
王晴連忙順杆子往上爬的賣乖,纖秀的手指拱在臉前握團,笑嘻嘻說道:“父皇不愧是女兒心中的英雄榜樣!”
“朕治過的奸佞不少,卻對你的調皮無可奈何。”皇帝看著長女手中那半似作揖又不太像的動作,輕歎一聲,接著漸漸收斂笑容,又道:“今日父皇來此,有些事情要囑咐皇子。晴兒,你不可調皮。”
“父皇,女兒都長大了,您還用‘調皮’來說女兒。”王晴垂目伸指刮了一下自己的臉頰,略顯羞赧。
皇帝含笑說道:“養女兒也就小時候好,活潑可愛,俏皮聽話,等到長大了,就飛去別人家了。”
一旁的二皇子王泓聽見這話,視線不自覺的就找到公主王晴身上去了,果然就見王晴臉色有異。
他記得去年王晴想了不少辦法,才避過那些個貴族公子舉辦的“品花會”。表麵是觀花作詩大會,實質目的就是為了貴族聯姻。“品花會”每年都會有,早些年王晴花齡未至,參會就是好玩,但最近這幾年就有些難捱了。
在南國,女子十三歲點翠,也就是可以定親;十五歲及笄,也就是達到可以成親的年紀。皇姐今年將滿十八歲,算是大姑娘了,早年她去“品花會”湊熱鬧,那些婆姨們雖然口頭上沒說什麼,其實早對她留印象了。於是,近幾年她就算避過不去“品花會”,也自會有世家貴族的請帖紛至遝來,僅僅思索推拒的理由,都是一大難事。
每年這個時候,葉家那小丫頭的鬼招就到了建功期了。但是隨著時間推移,年齡增長,葉家小妹就算巧招齊出,也阻止不了一件事了。以往葉家小妹的小招能管用,其實皇帝的縱容也是原因之一。就這麼一個女兒,皇帝自己都舍不得嫁出去,但今天皇帝這看似隨口一句話,仿佛就等於下達了一道命令:女大不中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