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1)、大人物(2 / 3)

若是生在尋常人家,養了個老閨女也不算什麼奇醜。但在皇帝家,下頭千萬雙眼睛盯著呢,公主又隻有一位,到了年紀不嫁,或是真的養成老閨女,皇家顏麵就難擱了。

身為帝女,王晴當然有自知之明,如果再尋不到意中人,那便隻能依宮規女誡的指引,便隻能找身世家境對得上的貴公子嫁了、感情方麵能湊活也就不奢求什麼了。

可道理人人都會講,能不能真正這麼去做,卻是因人而異。想到離今年的“品花會”不到半年時間,而父皇此時流露出的態度,似乎也準備放手了,王晴心裏頓時結鬱。

垂首沉默了片刻,王晴抬起頭來,臉上笑容斂去大半,恢複了公主的端莊姿態,慢慢說道:“既然父皇與皇弟有事商談,兒臣就先行回避了。”

王晴說罷便要起身拜辭,卻在這時,見父皇抬袖為止,說道:“晴兒,你有必要留下來一起聽。”

肩頭微動,正要起身離坐的王晴聞言隻得又坐了回來。

“你雖是女子,但身為王家長女,你與長兄一樣也有看管弟弟的義務。雖然你終是會嫁出去的,但在此之前,你仍不可鬆懈這一義務。朕終日為國務奔忙,許多時候,都需要你代領照看弟弟的職責。今天朕與皇子的交談,你認真聽了,以後就照此監督。”皇帝的話說到這裏,略微停頓,然後又補充了一句:“德妃雖然是皇子養母,但年紀有差,同樣的話,有時候她說不如你說管用。”

公主王晴與二皇子王泓聽完皇帝這一番話,臉上神情一齊嚴整起來。

王晴認真回應道:“兒臣謹遵父皇旨意。”說罷,她的視線往王泓身上掃了一下。

皇帝點了點頭,對於大女兒的鄭重表態,他很滿意。接著,他轉目看向王泓,揭開重點話題:“泓兒,你也已經長大成人。若在尋常人家,子十五歲即可定親。而你已年滿十七,朕卻壓下了禮部、戶部那邊的主張,本來是打算等再過兩年,撮合你跟葉醫師的小女並蒂。葉醫師醫技溫穩,又有著多年為你診脈療養的經驗,比誰都了解你的體質,與葉家收攏關係,穩定下來,對你有益無害。”

王泓與葉正名的女兒在年齡上相距六歲,現在看來,葉家女兒才十一歲,黃毛小丫頭一個,的確不怎麼般配。但若再等幾年,葉家女長到十五、六歲時,王泓也才二十出頭,這樣一對站到一起,就沒什麼問題了。何況皇帝提到的那個醫家環境,對先天體弱的王泓而言,確實是可終身受益的大禮。

類似的話,其實三年前王泓將至十五歲時,皇帝就對他提起過。

那時葉正名還在太醫局述職,葉諾諾不時會來宮裏找公主嬉玩,借著其父常常需要走動華陽宮的機會,結識了二皇子王泓,沒想到倆人很快打成一片。倆人的興趣所向雖然不同,一靜一動,但貴在無話不談,性格契合得很好。那時眼光長遠的皇帝見此一幕,就已經時間超前的做好了一個打算。

然而話至半途,皇帝忽然歎了口氣,話鋒一轉,接著說道:“但現在這件事隻能懸起來了,因為葉正名已經把女兒許給了阮家小子,並且這件事情葉丫頭自己都認可了。阮家對王家建的功勳,朕一直找不到出口償報,愧對承綱兄臨終托付,這個時刻,實在做不得插手奪取之事。”

王泓雖然與葉正名的獨生女兒葉諾諾在嬉玩的道路上很合得來,但他內心其實一直把葉諾諾當妹妹看待,如果父皇先前的那個主張真的落實下來,自己終有一天會娶葉諾諾為妻,他亦能做到相敬如賓,細心嗬護。但這是一種相依相守近乎親情的情感,與癡愛還有一段距離。

所以現在王泓從父皇話裏得知,自己與葉諾諾還未宣諸眾口的定親計劃打了水漂,他心裏其實並沒有什麼不舍情緒。而得知與葉諾諾定親的是阮洛,他雖然覺得有些意外,因為阮洛與葉諾諾的年紀差距更遠,並且他是三年前才回的京都,在此之前葉家、阮家毫無來往,這親事來得未免太快。

但回過神來仔細想想,這門親事其實並不算差。阮洛性情溫和、頭腦敏捷,在京都商界混得風生水起,王泓深居宮中也有所耳聞。早年王泓就常從父皇散碎言談中得知,王家能逆襲京都改變整個家族命運,阮洛的父親功勳卓著。得見阮家遺骨長大成人,收獲人生,王泓也隻會誠心祝福。

關鍵還是葉正名這個準嶽父相中的女婿,葉諾諾也沒有反對,好似小姑娘自己也喜歡——若不喜歡,她鐵定要鬧到宮裏來,找他這哥哥訴苦——如此看來,這二人便近乎是天作之和了。

見父皇的臉上遺憾神情頗為深沉,似乎他反而特別在乎此事,王泓微微一笑,正準備說些疏導緩和的話。

可就在這時,皇帝突然朝桌上拍了一掌,臉上慍意隱現,沉聲說道:“姓葉的這老小子簡直可惡,他也真敢想,女兒才十歲,去年他就把這事給定了。要知道,當初朕遲遲未開口,就是見葉家丫頭還小,忌於這事鋪張開來會嚇著小女娃……早知事情成了現在這個樣子,朕應該更早下手。”

話說到這兒,他又歎了口氣,語勢稍緩,輕輕搖頭說道:“不過,有些方麵朕也得向葉正名學習,譬如這嫁女兒的學問,挑女婿的學問,這老小子一下占了倆,可恨。”

此時他的話裏就算不帶最後那兩個字,他那坐在身旁認真聆聽的一雙兒女也都感受到了:恨意。

不是仇恨,而是眼看著快到手的果實被人頃刻撈走,因此所生的妒念不甘。

誰說皇帝就沒有嫉妒心。隻是一代君王的妒念不會浮誇的表現在臉上,也不會像婦人那樣將嫉妒累積於心直到腐爛。帝王之妒,往往緊隨其後的就是征討與掠奪。

但麵對葉正名代表的葉家一千餘口族人慘死的債,麵對阮洛背後阮承綱臨終前緊緊攢著手不放地托付,南昭新君王熾又做不到僅為了一房兒媳,就對這兩個人征伐。

所以他隻能將心中的妒念擱在手心,拍到了桌案上。這有失為帝者姿儀的一拍,便等於當著兒子的麵,撂下了這件事,以後不會再提了。

不過,他突然來這一手,倒是嚇得王晴、王泓姐弟倆心肝一顫。

眼瞧著父皇在當桌一掌過後,臉色漸漸平緩下來,王泓這才戚戚然提了一句自己的想法:“葉諾諾、阮洛,這兩個人的名字有著一個同音,也許正是天造的良緣。兒臣無此緣分,也許不算是損失。”

王泓沒有料到,這本來大意為勸慰、沒什麼實質的一句話,竟得到了父皇極為認真的讚同回應。

皇帝點了點頭,然後溫和看著王泓說道:“身為皇子,能取就能舍,這一點很好。少了一個葉家丫頭,這不算什麼。禮部戶部早就合擬了秀女名單,隻是被朕壓著,你才不知曉。雖然這名單裏充雜了一些個刁蠻貴女,還有斜眼歪嘴登不上台麵的,八成是收受賄賂強填進來的,不過,裏麵也有不少佳麗淑女,你擇空看看。後宮也冷清多年了,你添一位王妃,或者你實在沒有喜歡的,添一位側妃,有個人貼身照料你的起居,你煩那些奴仆,盡可交給王妃調教,自然省了你心煩。”

王泓內心暗暗倒抽一口涼氣,沒想到父皇雷厲風行的做事風格,在挑兒媳這事兒上也表現得這麼明顯。然而他心裏對挑選王妃的事雖然毫不熱忱,但卻忌憚於有絲毫的表露,隻得連忙口頭上先把事情接下來。

皇帝囑咐完皇子這邊,微微側臉,看著公主王晴說道:“選駙馬的事,也不能再耽擱了,但父皇終是希望你能覓得真心所愛,所以今年的‘品花會’讓皇子陪你去,不過,也不一定必須得是在會上挑人。總之,父皇還能給你的自由選夫時間,也就是在今年以內,過了年關若還無結果,那就隻能也由禮部、戶部來預擬名單了。”

王晴連忙乖順的應下此事,其實心裏也是隱隱一抽,悄然與王泓對視了一眼,掠得些許同樣的情緒,最後付之微澀一笑。

憑皇帝在朝會上練出的一顧二十人的眼裏,這對姐弟眼神裏搞的這點小動作其實絲毫未逃脫他的注意,以前他是不忍心削除孩子的這點自然心性,但時至現在,他必須給予提醒了。

覆在桌案上的手屈起一指輕輕敲了敲,皇帝肅容說道:“結親這件事,朕給你們兩個的選擇空間已經足夠充分,但也僅至於此。身在帝王家,許多時候都可能要麵對身不由己的抉擇,那麼多雙眼睛注視著,無法棄權不選。娶媳、招婿這類尋常人家的家務事,在皇家都擺到台麵上讓人指點,一個不留神,便招致話柄。總有些言官便嗜好借此生事,如蒼蠅在耳邊噪,皇子你現在應該能體會到,父皇的為難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