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細想到了這些,德妃已在不自覺間將牙口咬緊,甚至還可以聽到她口中上下兩排銀粒般的牙齒在“格格”打磨的聲音。
史靖看著她這個驚恐的樣子,知道她總算聽得了他的勸,心中懸著的一塊石頭終於落下。
在略微猶豫後,史靖自邁進這廳中說了這麼多話後,第一次將語氣擺得柔和了些,安慰了德妃一句:“你也不要太擔心了,這個時候住手還不至於令陛下疑心到你頭上。”
德妃忽然長聲一歎,喃喃道:“說起來,我應該感謝青夏,如果不是她擅自改了我的命令,現在我的人就都發出去,要收也收不仔細了。”
她這句話說出口,聽勸收手的意思就很明確了。
史靖見德妃這邊的事已經辦妥,他公務繁重,也沒有時間在此多留,便準備告辭。
臨走之際,他又想起一事來,滯住腳步回頭說了一句:“你說的那個影子人,我回去後會重點留意,統領府裏有我的人,這個你也不用太憂慮。但你那個叫青夏的丫頭,她與那人正麵對視過,所以最近就不要出去活動了。對於五小組的人來說,有時候蒙麵跟不蒙麵沒什麼差別,一樣可以從人堆裏查出來。”
史靖說完這話,便一抬手將鬥篷上的角帽掀起,蓋在頭上,遮去了半截眉眼,微低著頭快步出去了。
十家將中在這一趟跟來的四個人見老爺出來了,不需指令,立即鬆開了手中鉗製的德妃的侍衛,四人兩組跟在史靖身後,一行五人的背影很快消失在門外。
待他們都走了,德妃才慢慢從廳中走出來,望著那五人離去的方向,幽幽出了一會兒神。
遠遠看著丞相走了,剛才廳中德妃身邊最後一個被揮退的女仆人青夏此時是第一個走近過來,恭請問道:“主子,您需要婢女做些什麼?”
“不需要了。”德妃淡淡開口,目光掃過前院那幾個站得有些歪扭的侍衛,竟還有兩個人暈在地上還沒醒,她的心緒變得有些不耐煩起來,說道:“這都是怎麼了?”
侍立在一旁的青夏連忙恭聲解釋道:“他們隻是受了些挫傷,問題不大。相爺的侍從已經手下留情了,他們的那點挫傷在外表上並沒有表現,不會引人疑心。”
青夏本身武功不俗,又是德妃非常信任的心腹侍女,聽了她這麼一番解釋,德妃當然不會質疑,也省卻了心裏一個沒有說出口的隱憂。
如果這些侍衛被打得鼻青臉腫,甚至還見了血,她還真有些頭疼怎麼帶著他們回宮。
“罷……”德妃長出了一口氣,準備結束今天這一趟並不愉快的宮外之行,緩緩對身畔的女仆人青夏吩咐道:“叫侍衛長去請沐夫人,準備回宮了。但你傳了話就立即過來,跟在我身邊別再管其它事情了。”
青夏當即應諾,又朝德妃躬躬身,然後就轉身朝守在院外的侍衛長尋去了。不知道是不是丞相的侍從在與守在最前頭的侍衛長打照麵時沒有手下留情,把他結實地打趴下了還是怎麼著,從丞相來這裏到其離開,那個武功還算不錯的侍衛長一直不見人影。
控製不了的阻撓,就隻能直接摧毀啊!
青夏在心裏默默說道:隻望主子這趟宮外之行一切順利,所以希望他無事。
……
……
德逸樓,丙字三號雅間。
當折劍從清風館那邊回來時,他就看見丙字三號房裏居然開席了。
何謂開席?簡單說來,就是屋中幾張精致的雕花小桌被湊到一起,拚成了一個高低有些不平的大桌,然後上頭擺了三十多碟各式各樣的精致小菜,滿滿當當,連酒盅都沒地方放下去了。
“喲嗬,看來這次主尊給你們發的外出經費不少啊!”折劍關上房門,在說著話的同時徑直走到桌邊坐下,下意識裏就要伸手去找酒,但他很快就發現,這一大桌子的美味佳肴之間,不是擺不下酒,而是根本就沒上酒。
他有些自覺無趣地擺了擺手,然後垂下手臂將手掌平平擱在膝上,這坐姿在不自覺間流露出一些大將的氣場。
望著桌邊圍坐的幾個年輕人,折劍笑了笑後又說道:“是不是你們兩個裏頭的誰私吞了賞金啊?”
孫謹和烏啟南都沒有理他。他們兩個人一個正晃著手中一把鋒利尖銳的匕首,望著麵前那一盤芙蓉雞,似乎在考慮先掰哪隻雞腿;另一個人手執竹箸,正在與他的師妹金玲分食一條清蒸桂花魚。這樣一來,連金玲都沒有空暇理折劍了。
“瞧你們的吃相,是在搶著吃斷頭宴嗎?”折劍的目光在麵前拚桌上的三十多碟精致菜肴上掃過,就見這些菜大多是油膩肥厚的葷食,他有些後悔之前吃那麼多豆糕了。
這樣豐盛的一頓飯,就是宗門主辦的新年宴也達不到這個標準。折劍又有些懷疑,自己習慣口無遮攔的一句話,會不會真的一語成讖?
有了這一轉念,折劍不禁暗暗有些心驚。
就在這時,鄰座的伏劍停止了咀嚼,將口中食物咽下,然後從衣袖裏取出一隻信袋,遞向折劍的同時還說道:“這是剛才宗門使者傳達的命令,你也看看吧!”
折劍從伏劍手裏接過那信袋,剛剛將信箋倒出來,還沒打開,他就聽伏劍又說道:“同這封信一起由宗門使者遞來的,還有五張一千兩的銀票,我們五人估計會在這裏再待十來天。”
“噢……”聽伏劍這麼說,折劍手上拆信的動作微頓,他先含糊地算了一筆賬,“那就正好是一個人花一千兩,宗門都把銀子先分配好了。不過,若隻是要待在這裏過十幾天小日子,一人一千兩未免浪費了點。”
這話說完,他才打開了手中那張對折了三次的信紙,視線在紙上那簡短的兩行蛇扭一般的細字上掃過之後,他抬起目光又將圍桌而坐的四人掃了一眼,然後咧嘴笑道:“信上說要我帶著你們玩,花盡那五千兩,不得不說,主尊這可算是找對人了!”
伏劍瞪了他一眼,幾個好不含感情的字眼如同從嘴裏擠出來一樣:“你注意點。”
折劍知道伏劍是在訓他不該拿主尊說笑的事情。對於伏劍在宗門規矩上過於刻板的作態,折劍早就見慣不怪了,雖然每每碰到伏劍犯這種臭個性,折劍總想說些什麼,但他有每每都是重重拿起,又輕輕放下,一笑置之。
這封信在座的四人都先看過了,並早在折劍回來時,就因這封信上的內容在心裏有了自己的打算。此刻聽折劍這樣開口,金玲第一個回過神來,少女心境總是活躍許多,她緊盯著折劍快語說道:“我要去逛首飾店,據說京都的首飾店要屬西城區三柳街的店子賣得最貴。”
“三柳街主要賣金飾,當然貴,卻未必是最漂亮的,那都是成婚後的婦人借著首飾攢私房錢才去那裏,那種沉甸甸的首飾根本不好戴的。你雖然叫金玲,難道真要用金子打幾枚大鈴鐺掛在頭上身上才顯貴重?”對於金玲的意向,折劍直接搖了搖頭給予否定。
金玲撇了撇嘴,表示不滿。
折劍望著金玲這撇嘴的小動作,忽然嘿嘿笑了兩聲,又說道:“不過,女孩子要出去玩,首飾店當然是首要得去的,但我要帶你去的不是三柳街,而是五柳街。你可見過碧玉被切割成指甲大小的薄片,再用五彩錦線串成一朵梅花簪?你可見過一塊白銀被拉成頭發一樣的細絲,再與珍珠一起編織成星河發箍?還有用琥珀石雕成的簪子,對著陽光看,是剔透的……”
金玲撇著的嘴慢慢放鬆,眼中漸漸綻現亮彩。
折劍咽了口唾沫,接著說道:“總之等你去了五柳街,自然不會再記得三柳街,五柳街賣的那些精致發飾才是像你這個年紀的女孩會喜歡的嘛!而你隻需要把五柳街裏的每一家店都逛一遍,把每種飾品的製作結構了解一遍,我保證你在京都玩的這十天一天都不會覺得悶。”
金玲高興地拍了拍手,不過她很快又意識到一個問題,便懦著聲問了一句:“每家店我都去,每樣飾品都要問仔細,別人會不會嫌我煩?”
“咦,你剛才蹦著要去三柳街的膽氣這會兒又飄溜到哪裏了?”折劍逗了金玲一句,然後他才整了整麵容,認真說道:“隻要你手裏有銀票,別人做生意的就要把你供起來。再說,你手裏的銀票若是不夠,不是還可以找你那兩個師兄討的麼!”
“哎,不可啊不可!”提起找師兄借銀子的話題,金玲那兩個師兄裏話比較多的孫謹第一個反應過來,立即擱下手中正要刺向一塊燒牛尾的竹箸,然後衝金玲連連搖頭,“我也有我的計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