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焦躁忍耐了幾天後,德妃又收獲了一個讓她再次欣喜起來的消息。林杉回京後不與皇帝聯係,竟也是假的,但他如此作相的目的,竟是要替皇帝去捅萬德福那個馬蜂窩。
這蜂窩一捅破,好戲就可以開鑼了,而且還不怕聲響弄得大。
德妃將她掌握的林杉在京所有資料當做一個順水人情,送給了萬德福家世後頭的那幫正在磨刀的門人。做到這一步的德妃仍然有些不放心,就又將自己幾天前召回的那群殺手再搬出來,摻在了準備替萬德福報仇解恨殺林杉的那群殺手裏頭。
然而就是在這樣一個幾乎天羅地網撲就的剿殺陣仗,仍然沒能給林杉致命一擊,就連那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孽障也沒少掉一根頭發。
這一切都是因為,史靖又在半路撤手了,他不但臨陣收回了自己投出去的人手,還倒打一耙地把來自萬家的那群人好不容易織的捕殺網撕了道口子。
事後,他告訴她,再等三年。
如今三年就這麼過去了,她也終於再覓到了一個機會,先了結了在京中舒服過了三年小日子的那個孽障。至於林杉那邊,三年前他雖然沒死,但經青夏打探回來的消息,他病病怏怏了三年,頭兩年絕大部分時間還需要臥床休養,對於這樣一個隻剩下半條命的人,實在不足為慮。
可現在史靖竟然還要阻止她!
這叫她怎能不憤怒?!
回想了一遍這些數次失手的過往,德妃心裏的不甘與惱火情緒陡然激增,她忽然冷哼一聲,並不順史靖地指引,而是另啟話頭地說道:“你每次要阻止我的時候,都會捏一個理由,所以我隻想知道你今天拿來的新理由是什麼!”
“沒有新理由。”史靖驀然轉身,盯著德妃的雙眼一字一頓又道:“如果你一定要我給你理由,那我隻能將三年前說予你的話再重複一遍。”
德妃聞言,不禁仰頭“咯咯”笑了起來。她以這樣的姿勢發出如此零碎的笑聲,看著容易讓人聯想到某種神經質的東西。
如此折騰,她確實已被激起了些許錯亂情緒。
略顯詭譎地笑了一陣子後,德妃回過頭來看向史靖,質問道:“你說說,你這算什麼?你覺得我還會相信你那套拖了我一年又一年的說辭麼?”
“你會相信的。”目光微有垂落的史靖沉吟著抬起頭來,“除非你不想活過今年。”
德妃眼中閃過一絲凜然之色,沒有說話。
“你不願意承認,那就由我代勞,再重述一遍。”史靖剛才那一陣沉吟,顯然是在肚裏打好了底稿,現在他先以一句危言聳聽的話截住德妃的怒氣,再待慢慢講出那套準備好了的說辭,“可能你至今還不知道,三年前林杉為什麼要帶那女孩兒回京。這件事充滿了矛盾的邏輯,我也是猜測推敲了許久,才約摸得出幾個設想。
第一,他是在三年前就準備將那女孩交還陛下,但陛下這邊卻出了點問題;
第二,他明知道交還不成,還要甩手走了,即是他可能有足夠自信的把握,即便他不在京都,隻把那女孩留下,卻也不會出什麼問題;
第三,他有必須在京都兜轉一圈後再出發的理由,而陛下這邊,有一個任務必須由他領著去一趟,任憑何事都無法阻攔,包括那個女孩。所以他把這包袱丟在了京都,因為若是沒有他的照應,對於那個女孩來說,天下最安全的地方就是不離他生父十裏距離的京都。”
這一番長話說畢,德妃的眼中已經蒙上一層迷霧般的複雜情緒,她似乎是想用自己的理解方式將史靖的這番話通順一遍,卻不料思緒亂陷了進去。
而這話隻是在說到這裏時稍稍頓了頓,史靖很快就接著說道:“有關第一條,我至今也沒有看透,但這本來應該受到林杉反對的抉擇,最後他卻還是同意了,隻能說明這個問題大抵還是跟國事有關。至於後頭這兩條則是可以一眼看清的,然而也隻是能夠看清罷了,再難多著手分毫。想必你現在也已經清楚了,雖然在我的幫助下,你的人滲透了宋宅內部,這個陛下經營了幾年的隱秘機構差不多已癱了,但你莫忘了,陛下手裏還攢著五小組。你可能窮極一生都難完全掌握這五小組,而隻要有這五小組的人釘在京都,你不可能有機會攪得出太大的水花。即便宋宅內部朽爛了,最多會被五小組的人清掃剔除,而不會讓爛汁溢出汙染到別的地方。”
德妃靜靜地聽史靖說到這裏,她忽然想起一件事來,忍不住問道:“那麼,那個跟蹤了青夏的影子人,其實並非是你的人了?”
“什麼影子人?”史靖目色一動。
“根據我派去宋宅口傳消息的那丫頭回稟,跟蹤她的人在行動上快如影、靈如魅,如人映在地上的影子,幾乎甩脫不得,那丫頭就給他捏了一個影子人的代稱。”德妃想了想後又補充描述道:“青夏說那人朝她直接露了臉,我乍一聽還以為他是你的人。”
“我的親衛沒有必要跟蹤你的人。”史靖微微搖頭。不過,他聽德妃說到此處,倒也被勾起一絲探究的心思,便又問道:“你的人看清了他長得什麼樣子?”
聽史靖問及這一點,德妃臉上頓時也堆起了疑惑,微微搖頭說道:“就是這一點最奇怪。根據青夏的回稟,這個影子人雖然沒有蒙麵,但他一側臉上似乎戴著一塊麵具。那麵具的材質仔細看來亦真亦假,比易容術難看,但又比麵具更貼合臉上皮膚。”
“噢……”史靖微微一仰頭,他果然想起來了,沉著聲說道:“他正是五小組裏的人,其實你也早就見過的,隻是不知道他的身份罷了。”
德妃訝然失聲:“我什麼時候見過這種人?”
臉上似乎有一塊種上去了一般的麵具,這樣的怪人,德妃不相信自己若見過會不留印象。而換轉一個角度細細想想,她恐怕是真沒什麼機會在宮裏見到這樣可以形容為醜陋且詭異的臉孔。
史靖沒有就這個問題延展說明,他很快就將話頭轉回到主題上,語速放緩了些地說道:“總之,我今天來到這裏,要對你說的隻是幾個字。立即停手,如果你還是止不住的想動手,那麼至少再等六天,或許還要久幾天,時間的關鍵就在於看厲蓋什麼日子離京了。”
“厲蓋也要走了?”從德妃說話時的表情看來,她仿佛是第一次聽見這個消息。
“沒想到陛下連你也瞞了。”史靖看向德妃的目光快得難覓痕跡的變幻了一下,“厲蓋一走,他手裏的五小組之二很可能要交還陛下,或者換人帶領。不論如何,在他走的前後幾天,五小組現在固有的格局難免要生浮動,而那個時候才是最佳的跳過五小組眼線籠罩的機會。”
略作停頓後,他又補充說了句:“即便不說五小組會不會在內生出錯步,隻說厲蓋一走,就是對五小組實力最大的削弱,連陛下那邊可能都要受影響。”
想到夫君的安全問題,德妃也不禁感慨一聲:“算起來,這是厲蓋隨陛下入京十三年,第一次錯肩分別。”感慨完了,她才望著史靖問道:“是不是去的青川?”
“看來你也不是全然不知曉。”對德妃的問題,史靖微微一點頭表示確定,他很快接著說道:“等那邊戰事一起,京都再發生什麼,隻要不是與陛下有直接關聯,那麼無論林杉還是厲蓋,就都不可能在這個節骨眼上半路撤回來。”
“你確定麼?”在史靖這裏連番被耍,德妃對他說的話也不再是全然相信。
“但凡涉及軍方之事,都是號令一出即不可收回的,要管理數萬兵卒,就必須做到紀律如鐵號令如山。隻要他們出發了,便絕難半路複返。”史靖徐徐說到這裏,語調漸漸又清肅起來,“但在他們將要出發還未出發的時候,京內的各路隱衛都處在最敏感的階段,這個時候最好不要去碰他們,否則為了斬斷後患,在此期間陛下會對一切異端下手更為狠絕。
要知道,你等除去那個人的機會等了十來年,陛下戰青川的決心卻是從他還在北邊時就擱在心裏了,此時他比你更急迫,便更不可允許有一絲旁的幹擾。”
德妃漸漸地真正體會到,萬一今天自己貿然出手,事情敗露,自己可能將得到多麼淒涼的結局。她不禁覺得後背陡生一團陰寒,並正在向上生著一簇極細的觸須,刮掃著她的脊骨,令她幾欲止不住顫抖。
也許王熾念在與她蕭婉婷夫妻一場的情分上,並不會予她施加刑罰,但蹲冷宮的結果是肯定的。而如果她一旦被禁錮起來,她失去了地位,她養的那些殺手失去了控製,那麼她在此之前做過的種種事情,恐怕很快會被那五小組的組員摸透。
若到了那一步,她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資格住冷宮,而是可能會被丟到天牢與老鼠為鄰——這卻還是比鴆酒賜死稍好些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