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9)、他們像兄弟(1 / 3)

-

爐子裏的炭火燒得旺了起來,爐上架著的沙罐裏,熱水開始嘶嘶作響。

屋子一角的桌案旁,黎氏正認真揉著手中麵團,準備擀麵皮。半邊桌案上,擺著一隻樸素的瓷碟,盛著已經調好的餡料。泡軟的幹蝦仁冬菇,剁得細碎,和了蛋清,鮮美而不會令人感覺油膩。

桌案對麵,便是圍爐坐著的王泓與洛星兒,年輕的一對男女聲音清淺聊著閑話。黎氏有一句沒一句旁聽著,但並不插話,主要的注意力,還在手中不斷變化著形體、但始終團團圓圓漸生勁道的麵團上。

王泓那受了劍傷剛剛恢複的手仍攏在衣袖裏,隻伸出另一隻手在小炭爐旁烘了烘,同時就看著對坐的女子還帶著睡意的臉龐,溫言說道:“最近這些天,你過得如何?”

洛星兒揉了揉臉,又端起身旁小幾上的一杯涼開水吞下,腦子清醒了些,才彎了彎眉眼又道:“這半月來,我過得很踏實,都快被黎嬸寵壞了。”

“看得出來。”王泓微微頷首,微笑著又道,“見你過得好,我也放心些。”

聽見“過得好”這三個字,洛星兒的眼神不自覺間凝聚起來,視線在王泓被炭火映得微紅的臉頰上仔細碾過,然後她微微搖頭說道:“但是你看起來似乎不太好,可是又在為什麼事情煩神?”

坐在這布置尋常,但就是能令人心情平和的民宅裏,王泓並不想提那漆黑嬰顱的事,便隨口敷衍一句:“偶然見到了髒東西,難受了一會兒,現在已經好過了。”

“髒東西?”洛星兒疑惑出聲,心裏則在暗暗思酌:民間所謂“髒東西”,便是鬼魂靈怪一類。然而她在北國邊軍營地的牢房裏待了大半年,見過那麼多屈死的人,若按照民間的說法,在那種怨氣極重的地方,便容易出惡靈作亂,可她在那兒卻從未見過什麼“髒東西”。由此經曆,她越發不相信什麼鬼神怪談了。

思及於此,洛星兒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開口輕輕問了句:“我覺得,這世上不會存在什麼鬼神怪力。且不說我父親在天牢被屈打致死的事情,就說一年前,我在北疆那每天都在死人的奴隸牢房裏的見聞,也從未見過什麼怨魂。”

“不相信是好的。”王泓點了點頭。

洛星兒忍不住追問了一句:“那你相不相信呢?”

王泓微微一怔,旋即搖頭:“不信。”

洛星兒緊跟著就又問:“那你見到了什麼?”

王泓沉默了。

洛星兒稍微頓聲,接著徐徐說道:“夜半出宮,你大約是去了那間屋子了吧?是不是又發現了什麼?”

“若這世上真的有鬼,那我之前所見的,則是比鬼更髒惡的東西,這個你倒不必知曉了。”王泓的話說到這裏,他忽然舉起一隻手,攥著衣袖按在嘴唇上,並未咳嗽,而更像是忍下了什麼直欲脫喉而出的東西。他很快又放下手,嗓音比剛才變得嘶啞了些,沉著聲說道:“不要再提這件事了。”

洛星兒見他這個樣子,很容易便能看出,他這是在忍耐。以前她在華陽宮做他身邊的奴婢時,隻要見他這個樣子,便意味著他已經忍耐到有些辛苦的程度了。

“你是不是哪兒不舒服?”洛星兒說罷就站起身來。

“不礙事了。”王泓抬了一下衣袖,然後端起手邊的茶盅淺啜一口。待溫熱甘洌的茶湯壓下喉頭那不安分的苦意,他才開口,已是換了一個話題:“我出宮一趟並不容易,順道來看看你。我希望能照顧到你的生活,所以不希望你離開京都,既然現在你也覺得,過得踏實安穩,便留下來可好?”

洛星兒慢慢坐回椅子上,微微低著頭,沉默了許久才低聲說道:“可我現在已經不能幫你做事了,我沒用了。”

“你為何會這麼想?”王泓的目光凝了起來,“這是自棄,你在北疆時遭逢諸多磨難,那時尚未有如此心態。現在回到京都,你也覺得生活得很踏實,卻為何反而有這種想法?”

洛星兒咬著嘴唇,沒有說話。

這個時候,一直沒有插話進來,隻是在認真揉麵、擀麵皮兒的黎氏忽然開口道:“這丫頭,不是自棄,而是怕你棄她。”

洛星兒快速的看了黎氏一眼,但很快就收回目光,將頭壓得更低了。

王泓偏頭看向黎氏,則是目現一絲疑惑,緩言道:“還請黎嬸指教。”

“你真的不懂嗎?”黎氏端著篾盤走了過來,篾盤中鋪了油紙,上麵擱著二十來個白圓的餛飩。將篾盤擱在炭爐旁的茶幾上,等著水開,黎氏便也挨著洛星兒坐下,伸手攬著她的肩,然後看著王泓繼續說道:“別怪阿嬸說話直,此事隻能以直說明。”

王泓點了點頭,抬手做了一個“請”字。

“我不知道,你們是如何邂逅的,情深至何處,但你們都還年輕,一生還會遇到非常多的變數,也包括積極之變,星兒丫頭也不該這麼快就心覺氣餒。”黎氏伸手至洛星兒腦後,揉了揉她的頭發,才看向王泓又道:“莫說你們今後有沒有結果,隻是她額頭上的痕跡,若不能想想辦法,恐怕一生僅是做人都難抬頭。”

黎氏的話說到後麵,眼神裏稍顯憂色。她與洛星兒相處不足半月,本也來不及積攢多厚的感情,但是眼見著花樣年華的女子,麵貌以及人生都被烙下一塊缺憾,她禁不住憐憫。她希望知曉此事、似也掛念此事的皇子,真能拿出什麼解決辦法,哪怕是一記緩招,能淡化那塊奴疤也好。

這其實也正是王泓心裏焦慮的事,隻是這些天他以理性意誌力暫且擱置,此時又將這事提到明麵上來,他眼裏頓時也現出焦慮神情。

……

時間從來不會停止、或者絲毫放慢它前移的步履,它隻會一直按照一種均衡的速度向前行走,從未有過倒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