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座三個少年知道自己的師傅在諷刺折劍的是什麼,想必折劍心裏也明白。
門派的規定,他們早就都爛熟於心。折劍師叔如今還是體力充沛的青年人,待等他上些年紀,總會被爭取這個賦閑名號的後繼者取代。而被自己門派裏的人刺死地結局,是門派中最不齒的一種死法。
可折劍師叔目前似乎是每天渾昏度日,他再這樣下去,到了一定年紀,武功要退化起來是會很快的。
然而此時的折劍像是漏聽了伏劍後頭說的那句話,視角隻停留在他前麵的那份一點也不真誠的謝意上,笑嗬嗬地又道:“你在刺殺大業上的自信心很強,派中不止我一個人這麼覺得,我怕是沒機會趕上你了,但我忽然很想知道,你準備怎麼用你的傘殺人?”
“免了。”伏劍師叔漠然一笑,“一個隻會吃熟肉的人,如果看清了一個屠夫怎麼將一頭活生生的豬宰剃幹淨,端上他的桌案,那便很可能要倒胃口。”
折劍聞言沉默了一下,然後他未知悲喜的笑了兩聲,語調變得平靜起來:“伏劍,人不是牲口,派中隻有在接到‘紅單子’的時候,才會派人行動。殺人門派也要遵守一定範疇裏的規矩。”
“我知道,謝謝你的指教。”伏劍聲音沉下,算是不打算再繼續與折劍的對話,他養在胸中的殺氣,不允許任何人以任何理由試圖化解分毫。
折劍也沒有再說什麼,似乎終於對他手中撐船的活兒認真起來。
船中頓時變得極為安靜。這種在明明在場有許多人,卻沒有一人開口的船艙裏,這種安靜的氛圍雖然不能稱之為絕對,但卻沁入了在座幾人的靈魂深處。
幾個少年知道他們的師傅伏劍的行事風格,但一聯想到師傅這次要對付的,似乎是那幾個女孩子,他們心裏也禁不住生出質疑與猶豫的情緒。
他們都還未真正殺死過人命,即便有門派環境培養起來的殺意,但那近乎紙上畫虎的殺意,終需等到某一天,用溫熱的他人之血,才能催到極點。
此時的他們心裏還存在著些許俗世的是非對錯觀念,畢竟他們要服從門派管理,仍然也需要學一些常規禮教規矩。
心持這種觀念,他們回想剛才碰到的那幾個女孩子,隻覺得以她們的年紀,似乎也不會做下什麼令他人想花錢奪命的惡事,門派裏會接到記錄她們資料的“紅單子”?
而她們的體態外表,也不是那麼招人惡……伏劍師叔怎麼會在她們身上動了殺意?
沉思片刻,幾個少年交換了一下眼神,最後由一向帶頭說話的少年小孫開口,鎮定著心神問向伏劍:“伏劍師叔……是因為她們看出了我們的身份?”
這個問題,之前在觀景台上時,也是由小孫問出口的,但當時隻有他一個人這麼認為,而此時他再次重問這句話,卻是已經得到另外兩個少年的認同與支持。
“雖有質疑……”伏劍終於肯回答這個問題,“但還不至於就要對付她們。”
小孫與小烏都暗暗鬆了口氣。
小淩在沉默了片刻後,忽然說道:“伏劍師叔,我看那穿青衣的,樣子長得與皇帝有點像。”
幾人到了自家的船上,周圍除了汪洋一片,不會再有閑雜目光,小淩將心中疑惑了有一會兒的問題說了出來。
——這家夥還有話沒說!
——原來真正對那幾個少女有殺意的,是小淩!
一旁的小孫與小烏又暗暗倒吸了口氣。
伏劍師叔的眼中流露出新奇神情,這種情態在平時,可是極少會體現在他臉上。他也回想了一下對那個小青衣的印象,隨口問道:“你是指頭發?”
小淩點了點頭,但他還要補充自己的看法:“雖然之前皇帝到鼓台時,因為隔了一小段距離,使我無法完全看清他的臉,但隻一眼,就讓我發現,那穿青衣的人,臉上的輪廓,眼窩、眉骨、鼻骨,都是與皇帝有些微相同的。隻是不能再看仔細了,看第二眼時的這種感覺,反而不如第一眼感覺得明顯。”
待小淩一邊回想著剛才的所見,一邊認真說完這段描述,在座幾人都沉思起來,但很快就聽見少年小孫又是第一個開口,笑著道:“小淩,你不會看走眼了吧?”
這時眸子如冰晶的少年小烏也笑著打趣:“你剛才看著那小青衣,幾乎快目不轉睛了,難道不是對人家有意思?現在說這些話其實隻是為了遮掩?”
“你想說什麼?”小淩目色淡漠,掃向小烏,“我沒那種癖好。”
小烏聞言,麵露無奈狀搖了搖頭,沒有再說話。一旁的小孫則微笑著說道:“小淩,你不會沒看出來吧?那小青衣不過是個假小子。”
小淩不禁一怔。
這時,伏劍拍了拍桌,三個少年立即斂神肅容,就聽他說道:“這叫‘第一眼印象’,你們都要學著點。要觀察一個人的臉,有時候隻有腦中一片空白時,才能一眼看到事物的本體,等到第二眼時,有了第一眼看到的影子作為基礎,這種感知反而不明顯了。”
在座三個少年又陷入了沉默思索之中。
伏劍則看向小淩,又道:“記住你今天的所見,也許以後真能用到。”
能讓伏劍師叔覺著有用的東西,多半與殺人有關,看著小淩點頭認真記下了伏劍師叔的話,小孫和小烏放在桌下膝上的手不禁抖了抖。
伏劍沒有看見這一幕,如果他想看,一定不會看漏,隻是因為他在剛才那句話說完之後,人已經起身出了船篷。
站在船頭,他向著茶棚所在的那個方向沉默看了良久,心中暗道:“不知道我留下的禮物,她們會不會領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