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加快辦事效率,所以才會用兩種小燕旗區分車輛。待到達目的地後,馬車可以不用清點,直接兩派分開,一路卸貨、一路入庫待修。
但在今天清早,無論是城樓上的守兵俯視,還是城門口出入城的百姓閑眼平視,都能輕易發現,燕家長長的車隊裏,白燕旗數明顯要多於黑燕旗,這表示車隊裏以空車居多,但這樣的車隊出城門的過檢依舊慢得有點離譜。
從丞相府出發的三輛馬車在行到京都北門,排在燕家車隊尾巴上後,就一直沒動,這麼僵在原地都快有一個時辰了。
如果車隊的車都是滿載,可能通檢的速度是要慢一些。可是明明有那麼多車上插著白燕旗,這就讓等在後麵的人有些缺了耐心了。
丞相府的馬車在停了片刻後,打最前麵那輛馬車上的車夫終於覺著有些等不下去了,忍不住跳下車,跑到前麵繞著燕家車隊走了半圈,凝神觀察了幾眼。
然而他這麼做,對於加快車隊的通檢出城,絲毫起不了作用。沒過多久,這車夫便回來了,他沒有找到燕家商隊滯留的原因,而他眼中的煩躁之意更重了,同時還增了許多無奈心緒。
這車夫慢慢行返,並沒有回他自己車上。他認為,反正這會兒車仍走不了,他回去也是幹等,不如問一下負責此行的一個人,或許可以改變出城路徑?
於是他跑到中間那輛馬車旁,看見駕車位置上那人仍然不急不躁的端坐著,他斟酌了一下,壓了壓心裏的煩躁後,才恭聲問道:“高老大,你看現在怎麼辦?”
車夫恭聲稱呼的“高老大”指的即是那端坐之人,他本名一個‘潛’字,實際身份並不是馬夫,而是相府十家將之一。
雖說十家將的排名,並非嚴格憑照個人能力高低為前後順序,但高潛是個例外。他排在十家將首位,除了名序在前,他的智謀與武功綜合起來,也是十家將中最強人。
盡管丞相沒有指定過什麼,但在私下裏,十家將以高潛為領導核心,在大事上聽丞相號令,在實施過程中,許多細節處則多與高潛商量,待他拍板定策。相府其他家將護院,乃至家丁雜仆,心裏也都對高潛存有幾分敬意。
在此次丞相指派高潛護送岑遲去西北尋醫的事件上,也可以看出相爺對岑遲、以及對高潛的重視。
這一趟行程,將可能是越走到後麵,就越渺茫而危險。相爺唯相信高潛可以勝任此行,這樣的派遣決定,除了包含他對高潛忠主義事上的信任,還有對他能力的信任。而派其他人同去,怕是要去送死。
高潛深知這次遠行,道險任艱,但這也愈發刺激了他要為相爺效忠的心意。
聽到那車夫的詢問,雖然對方的聲音很恭敬,並且刻意作了掩飾,但高潛還是很容易就聽出其語調中蘊著的急躁,他的回複隻是平靜而簡單的三個字:“什麼事?”
看到高潛絲毫不急,但自家三輛馬車被燕家車隊堵在城門口,是睜眼可見的情況,車夫忍不住輕聲歎了口氣。
他指了一下前方不仔細看就看不出在移動的長長車隊,慢慢說道:“小的剛才去前頭看了看,發現這燕家的車隊雖然在走動,但是走得實在太慢了。而且前麵的車與車之間明明空隙已經很開朗了,但最後那五輛車卻像是車輪子烙在地上一樣,絲毫不往前麵走啊!”
高潛沉默了片刻後道:“我們不可能插隊進去,再等等。”
車夫似乎心中早有計劃,聞言立即開口,打商量道:“這不像是燕家行商的習慣,會不會是出了什麼事?高老大,不如咱們換一個方向出城吧!要是燕家這次運送的貨品真的存在什麼問題,要滯留在這裏,咱們不能陪著他們一起幹等啊!”
“如果是車上的貨品出了問題,結果隻可能是被京都府派官兵來,全部拖走,留押在大庫那邊,而不會是在城門口繼續通檢。”高潛很快就搖了一下頭,否定了車夫的這個推測,又補充說道:“燕家家業龐大,所謂樹大招風,而我們南昭的皇帝是十分重視律法建設的賢君,燕家無論如何也不敢在重鎮京都弄出什麼違反禁令的商業活動。”
沉吟了片刻後,高潛又否定了車夫的建議,淡淡說道:“北門一直是貨運稍疏於其它三門的,西門最為擁堵,而因為海運即將起航,東門現在應該也堵了,我不認為還有別的門好走。不用提南門,要我在內城繞那麼一大圈,出城後再從南繞到北,如此周折,不如在這兒再等等。”
高潛雖然一直沒動,但一應想法早在他心中梳理過並得出適中的對策了,而那馬車夫則從高潛的話裏聽出了自己的思維狹隘處,他不由得麵色一慚,沒有再擅自建議什麼了。
沉默無言時,車夫聽高潛又說道:“過午了,不知還要等多久,車裏的岑先生還病著,不能陪著我們這般幹耗,你先去買些飯食來吧,要熱的。”
馬夫接過高潛遞過來的銀子,隨口問道:“不知道您和那位先生在吃食上有沒有什麼講究?”
高潛聞言似乎想起一事,轉身伸手要掀馬車門簾。但手剛伸到半空,將將觸及到布簾邊沿,他又猶豫了。末了他還是放棄了這麼做,並跳下馬車,往後麵那輛車走去。
第三輛車裏安置的是同路的一名醫者,相爺花了重金,才買了他願意離開自己的醫館,一路同行去西北,方便在路上照顧岑遲。
高潛問詢了那位醫者,心裏有了主意,這才又回來,叮囑了準備去買飯食的馬夫具體要買什麼。
那馬夫一路小跑著去了,高潛則重新坐回馬車上駕車的位置。盡管他已經極小心的放慢了動作,但馬車還是為之微微前傾了一下。
車中,忽然傳來輕微的一聲歎息。
高潛心緒微動,隔著車簾衝裏麵的人輕聲道:“是不是在下打攪到先生了?”
相爺曾請岑遲做過一段時間的史三公子的西席,雖然這個西席先生的任命,岑遲並沒有盡職,但相爺賦予他的榮譽身份,相府中沒有人敢輕視。
高潛的年紀比岑遲還要長幾歲,但因為岑遲有這一重際遇在前,外加他本人待人從來沒有恃才傲物的性子,府中仆人因為這一點好相與,大多也對他存了敬意,所以就連十家將成員也受到情緒感染,願意稱他一聲‘先生’的。
“其實我早就醒了。”車中的人喘了口氣,又道:“因為不想動,所以就沒動。”
高潛掀開布簾一角,就看見一臉疲憊的岑遲靠坐在車內一角。
他中了那種慢性劇毒後,雖然不會立即毒發身亡,可是,他不過捱了幾天的工夫,整個人頓時憔悴得明顯,雙眼的下方也已出現一圈淤青,這是髒腑氣運紊亂的現象。
聽醫者說,中了那種慢毒的人,先是會感覺渾身無力、嗜睡,身體會間歇性感覺麻痹,仿佛血液滯留了一樣。
高潛是習武之人,非常清楚氣血滯留的那種麻痹感是個什麼滋味,他看著岑遲連喘氣都費勁的樣子,不禁有些同情,溫言道:“先生需要多休息。”
可岑遲看見高潛把布簾掀開,視線觸及到車外的一抹陽光,他先是眯了眯眼,待適應了後,他就朝車門處爬了過來。
休息再久,也恢複不了健康時的力氣了啊!
岑遲爬到門旁,仿佛爬完了一座山一般,喘了好一陣,但他身體上又不像剛爬完山的人那樣,有發汗的表象。
高潛看著他這個樣子,有些擔心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
岑遲喘勻了氣,環顧了一下四周,隨後輕聲道:“馬車怎麼還停在這裏呢?我記得剛剛我睡著過去時,我們的馬車已經快到城門口了。”
“前頭是燕家商隊,可能是過檢步驟複雜,拖慢了出城速度。”高潛溫言說道:“本來有換一處城門出去的打算,但不知道其它幾門情況如何。內城限馬令太嚴,先生身體不適,在下不忍帶著您來回折騰。”
岑遲似乎沒有在意這個問題,隻是隨口說道:“你這樣幹等,不找點事做?”
“找事做?”高潛疑惑了一聲。他實在想不清楚,這個時候還能找什麼事做,能夠耐著性子等就已經不錯了。
岑遲歎了口氣,說道:“如果你有空的話,給我弄把拄杖吧。”
高潛聞言一愣,他沒有立即明白岑遲話裏的意思,但等他明白過來之後,他不禁目光一沉,旋即神情極為認真地說道:“先生,在下一定會帶你尋得良醫的。”
岑遲勉強笑了笑,說道:“我知道你不會辜負史公的期望,但目前看來,我的確還是需要一把拄杖。”他這話說完,便將目光投向了前方燕家的車隊之中。
高潛猶豫了一下,終於是同意了岑遲的說法,語氣稍微一緩,道:“那在下著空就辦。”
岑遲隨口道:“不著急,路上隨手折根樹杈削一把,也是可以的。”話說到這裏,他將目光從遠處車隊那裏收了回來,陷入思索的沉默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