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題聊到此處便以二皇子站起身而宣告結束,遲重跟著也站起身,就聽他說道:“其實剛才小意送手爐來是次要的,她主要是給我帶了皇姐的消息,我們這便去探望。”
遲重聽聞歆竹公主的事,剛才鬆緩下來的情緒又開始有了繃緊的跡象,二皇子看見這一幕,也不管他是在為什麼而凝神,隻是一邊向屋外行去,一邊隨口說道:“本來我等你來了,就要動身前往的,可是剛才那會兒,我著實冷得很,所以想先烤烤火,這樣氣色看起來會好一點,等會兒可能會見到父皇母妃,也免得讓他們擔心。”
遲重聞言,神色愈發凝重起來,他在沉默了片刻後就開口道:“殿下,阿重有一個不情之請。”
“很難得啊!說吧。”二皇子沒有回頭,繼續前行。
遲重緊隨其後,在一番考慮斟酌後,他才平緩而認真的說道:“阿重雖然不懂醫術,無法幫到殿下,但希望殿下以後不要太過忍耐,若有身體上的不適,請一定要告知身旁的人,我等才能及時服侍效勞……”
他說到這裏猶豫了一下,旋即又補充道:“也許有時候,宮女內侍們正是因為不知道你何時會不舒服,所以才會時時忐忑,謹小慎微。您若能讓他們了解到你何時需要細心照顧,同時便讓他們安心相信您何時是安康的,這樣一來,那些多餘的擔憂可能就會自行消失了。”
遲重的話剛說完,走在前麵的二皇子忽然站住了腳步,回轉過身來。
“微臣失言……”遲重的雙眼與他的目光一碰,然後就下意識裏垂眉避過。
可未等他將下麵那半句恕罪之類的話說出口,他就聽二皇子緩緩說道:“這種考慮問題的方式,你是第一個對我提起,不過想一想,還是具有一些道理的。”
遲重從他的話裏聽出了正麵情緒,這才抬起頭,但是緊接著他又說道:“可並不是所有人都能如你這麼考慮問題,就說華陽宮裏,或許是出於一些原因,容易大題小做的人還是居多的。”他說到這裏,臉上浮現輕微的顧慮情態。
“這可能是怕擔責任者居多吧……”遲重微一沉吟,雙眸中神采稍稍凝聚了一小會兒,然後又緩緩恢複了平時的樣子。在這數息時間裏,他的神情變動,隱隱透射出他正在決定做一件事——其實,應該算是一種責任、一個承諾。
在沉默了片刻後,遲重神情極為認真的說道:“別人是如何想的,我沒有能力知道和控製,我能左右和決定的隻有我自己。殿下,我是您的近身侍衛,但我除了護衛您的安全這項工作外,還希望您能生活得輕鬆、安康,我願為此而效勞。”
二皇子凝神注視著他,過了一會兒後才開口說了兩個字:“好吧。”
他說罷走回來兩步,站在遲重身邊伸手按了一下他的肩膀,溫言說道:“我的歡樂不能分享給你,然而若將我的煩悶過渡給你,卻是可能給你帶來無窮麻煩的,這些本來是你可以不用擔著的責任,這樣對你是不是有些不公平?”
遲重沒有辯解和修飾自己的心緒,隻是沉聲答道:“除了這樣,我不知道還能為你多做些什麼。”
“我會嚐試著按照你的建議去生活,但也請你以後在我身邊時,能夠放開一些言談。”二皇子微微一笑,接著道:“不論你說的話是否有不妥之處,我都不會責怪於你。說出來,是你的自由,聽不聽,由我自己決定,這樣才是朋友。當然,若你有什麼需要幫忙的,也可以提出來,哪怕我也許不能幫你完全解決,也是能分擔一些的。”
遲重聞言愣了下神,忽然間,他像是想到了什麼可怕的事一樣,微驚說道:“殿下……去年在正律廳發生的事,我……我絕不敢再來第二次了!”
二皇子聞言輕輕搖了搖頭,不知是在否定還是在肯定什麼,他沒有再說什麼,隻是擱在遲重肩膀上的手輕輕一拍,說了一聲:“走吧。”
兩人不緊不慢的行至歆竹公主的寢宮,行過院間的曲徑回廊,踏進翠微宮正殿,繞過屏風,還未入偏室大門,他們就看見偏室中一個明黃色的身影。
偏室是公主的臥房,遲重自然不能跟著二皇子再繼續往前走,不過他也注意到那片人影,即在偏室外的廳中單膝置地,行了君臣之禮,然後立於廳中一角守候。
二皇子走進偏室內,第一眼就看見皇帝坐在床沿上,目露關切之情的注視著臥於錦被中的公主,隨後就看見立侍於一旁的德妃。
“兒臣拜見父皇、母妃。”二皇子剛走進去,就朝這兩人拱手一揖,然後就湊近床邊,語氣裏滿是擔心的說道:“姐,你現在是否有哪裏覺得不舒服?”說話間,他替歆竹公主拈了拈被角,被身影擋住的一麵,袖管裏有一樣東西滑落進錦被中,碰了一下公主的肩膀。
“吞了點冷水,大多也都吐出來了,剛剛禦醫來看過了,姐姐沒事。”歆竹公主的唇色稍顯蒼白,不過她的微笑是很和煦的。她撐著身子自床上坐起,二皇子連忙抽了枕頭墊在她的背後靠著。公主緩了口氣後又說道:“為這事又擾你休息,真是抱歉。”
二皇子也是麵含歉意,溫言道:“是我的不對,如果我沒有把銀鯉令給諾諾,你們就不會出宮,也就沒有後麵那檔子事了。”
“那可不一定,沒有同行令,諾諾可能還會想別的法子帶我出去,可能結果更糟糕。”歆竹公主說到這裏,忽然想到皇帝就坐在一旁,她說的這些或許會對葉諾諾不利,於是她連忙止住了話,並看了皇帝一眼,果然就見到他臉上現出一絲不悅。
“這物事現在就還給你吧!”歆竹公主說著,埋在錦被中的手抽了出來,手間握有一枚銀色令牌,遞向二皇子。待他接過令牌,她又看向皇帝,麵含內疚的說道:“父皇,兒臣以後不會再如今天這樣胡鬧了,以後兒臣若想出宮,一定名正言順的向您稟告——不論您是否會同意。”
皇帝望著她輕點了一下頭,緩緩說道:“這次小劫倒讓你明白了一個道理,朕在擔心之餘也感覺到一絲欣慰。成長是需要挫折磨難的,你作為一國公主,必須擁有敢於擔當的勇氣,才不愧為我的女兒。”
“是,兒臣受教了。”歆竹公主誠懇點頭。
“你好好休息,父皇不能多陪你,這就走了。”皇帝的眼中流露出一抹慈愛的神情,又看了一旁站著的德妃一眼,道:“歆兒這孩子,跟泓兒一個性子,什麼事都喜歡自己獨自撐著,這幾天又要麻煩你看著點她,叫她好好休息。”
“歆兒可沒你說得這麼不懂事,照顧她的事一點也不煩人,這些事盡管交給臣妾來做吧!”德妃說罷麵向皇帝福了一下,然後就走到床沿坐下。
與此同時,皇帝起身離開了床邊,作勢向外行去的同時招呼了二皇子一聲。
包括遲重在內的幾名皇家侍衛在皇帝的吩咐下,遠遠的綴在數丈開外的位置,二皇子跟隨著皇帝,慢慢行走在翠微宮院落間的回廊中。
隨意的行至一處回廊中間的亭台裏,皇帝站住了步伐,望著緊跟著也停下的二皇子,語氣和緩的問道:“泓兒,今天過得如何?身體感覺怎樣?”
“我……”二皇子開了口,正想像平時麵對父皇問及的這個問題一樣,習慣性的說出“我還好”這三個字時,他的目光忽然掃到不遠處剛好看過來的遲重,這一瞬間,他忽然改變了主意,慢慢說道:“跟平時差不多,還是容易感覺忽冷忽熱。下午在禦花園走動了一下,想到今天是春啟節首日,卻不能出宮賞杏,忍不住又去了葉姨以前住的地方,沒想到不隻我一個人去了那裏,竟還碰到了母妃。”
“別苑……”皇帝想起已過世近十年的賢妃,他轉身撐著亭欄望向遠處,臉上露出一抹悵然。片刻之後,這種看起來不太愉快的神情在他臉上漸漸淡去,他偏過頭來,微微一笑說道:“今天你說話的方式跟以前有些不一樣,怎麼沒有再說那三個字呢?其實朕對那三個字是愈發的不相信了,反而像你今天說的這些,雖然讓朕有些擔心,卻也比以前聽到你那回複時感覺到多一分的踏實。”
二皇子聞言心緒一動,歉疚道:“父皇日夜為國事操勞,兒臣無力幫到什麼,還給您增加負擔,真是不該。”
“你不要以此自責傷身。”皇帝慈愛的看著二皇子,又說道:“身為人父,不能給子女一個健康的身體,這才是罪過哩。”說到這裏,他忽然止住話語,然後轉言道:“不說這個了,說說別苑吧,牆角裏的那株杏樹又開花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