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皇子點了點頭,旋即笑道:“說來也奇怪,每一年的春天裏,那棵杏樹就像是與杏杉道上的杏樹約好了一般,每每都是同一時間盛開呢!”
皇帝也笑了笑,說道:“歸根結底的說起來,這杏樹能每年開花,還有你的一份功勞。當年如果不是你從宮外折回來的那簇杏枝,被賢妃插在泥地裏,它也不可能長到今天這副光景。”他說到這裏,輕輕的呼了一口氣,“希望這株由你之手重得生命的杏樹,年年開花歲歲新,也是象征著一種對你來說的吉兆。天下之大,希望祖上保佑,讓朕能盡快找到神醫,讓你盡快強健起來。”
提到這一環,二皇子的心裏不禁微生黯然意,但他沒有將這種情緒表露出來,因為父皇不喜歡他的兒子常常悲悲戚戚。
就在兩人相對沉默時,皇帝忽然再次開口,話題卻是倒向了另外一件事上,讓二皇子覺得有些無措。
“諾諾那丫頭這次真的是做得有些過分了。朕因為葉卿的原因,才同意她時常進宮,陪你散心聊天,可她怎麼能因為這個就向你要去銀鯉令?”皇帝數落完葉禦醫的女兒,又看著二皇子責備了一句:“你也真是太放任她了,朕把銀鯉令交給你的時候,可是囑咐了你一些事的。你是朕的孩子,當知道權力越大、責任越大的道理,以後不許這麼胡鬧了。”
二皇子早做好了因為這件事而遭受責備的心理準備,聞言他隻是恭聲致歉,沒有辯解什麼——盡管他是在幫人背黑鍋,卻背得心甘情願。
不過,他在道歉告罪之後,忍不住還是開口求了一句情:“父皇,這件事能不能別告訴葉禦醫,不然諾諾恐怕要吃家法之苦。其實若不是兒臣想看今天杏杉道上的杏花,她也不會勉強挑在今天這個宮禁倍增的日子來跑這一趟。”
“朕就猜到,你會袒護那丫頭。你啊,真是太過寵她了。”皇帝說罷爽朗的笑了幾聲,然後他又眼中含笑的望著自己的兒子,聲音柔和得不像一位帝王:“泓兒,今年你都十四了,是時候考慮娶妻之事了,可有中意的人?”
二皇子聞言愣住。
他深居宮中,不論是講身份還是講範圍,就算有了意中人,也隻可能是朝中某位官員家的千金。但一般來講,除了皇帝主持了什麼大型會典,就像半年前那次慶賀中陸大豐收,邀請了一些官員攜其家眷入宮賞戲時那樣,二皇子可以接觸到較多的官家女子外,其它的類似妃子私邀官眷逛禦花園、聊天之類的活動,他則是極少參加的。
排除皇親之間的交流走動,與二皇子接觸最頻繁的人,還要是一位他能因之心生好感的適婚女子,這是一個答案顯而易見的問題。
可皇帝沒有料到,他已在心裏預備好答案,隻待他的孩子親口說出,與其重疊,可隨後他卻聽到了不一樣的聲音。
“泓兒未得……”二皇子的語氣,於平靜中帶著一絲微不可查的遲疑。
這位用武力推翻舊政、又十年來每天都為國務操勞的皇帝心裏有一瞬間因為這個答案而惱了一下,但這種惱意很快又被一種釋然之情稀釋。
可能是因為身處這處映入滿眼的皆是純粹青色的院子裏,站在這每次見到都會讓他覺得有愧的兒子身邊,談著孩子的終身大事,他能很容易的暫時放下作為一位帝王習慣持有的威嚴,僅以一個父親的姿態,考慮兒子對娶妻之事的心裏想法。
“泓兒,父親是過來人,所以有理由告訴你,男女之間是不可能隻存在友情這一種情感的。”皇帝深深吸了口氣,緩緩又道:“如果你還想說,你隻是把諾諾那丫頭當妹妹看待,倘若你的上頭沒有姐姐,我或許勉強能相信你說的話。”
二皇子從父親的話中聽出他的不相信,同時也聽出了稱謂上的一些變化,他倒因此也緩下神來,笑著說道:“父親,你心裏已經有了人選,剛才何必故意一問戲我。”他語氣微頓,接著又說道:“可是我這個樣子已經虧欠了葉叔很多了,若再連他唯一的女兒也連累,真不知下一次見到他時,我該如何自處。”
“聽你這麼說,你對諾諾還是存在感情的了?”皇帝似乎直接忽視了二皇子話裏所表達的顧慮,直接截取了他想要的某種信息。他又追問了一句:“是不是你隻要擺脫了這身麻煩,你的所有顧慮就都解決了?”
“我……”二皇子猶豫了,沉默了片刻後,他忽然平靜的問道:“天下良善女子何其多,父皇為何一定要做此選擇?”
“原因就如你所說的那樣,我們王家欠了葉家太多。”皇帝說罷歎了口氣。
二皇子不解道:“父皇既知如此,那為何還……”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聽皇帝緩緩道:“賢妃、也就是你的葉姨,她是諾諾的堂姑,可她在嫁給我之後,並沒有享受多少安樂的日子。葉氏一門延到如今,也就剩諾諾這唯一的血脈,所以現在我這麼做,看上去可能是有些過份了,但這個決定,是我一早就在心裏預定下的。”
他見兒子的臉上神情在聽到這番話後,微微一變,又溫言補充了一句:“雖然那丫頭能進宮陪你聊天,是我授意了你母妃才操持成的,但你們倆若真談不攏,我也不會繼續勉強去撮合你們。不過我雖對你這麼說了,可在今天之後,你可不能為了趕她走而故意欺負她。”
二皇子有些無奈的笑了笑,沒有說什麼。
皇帝撐著閑亭扶欄,將目光投入對麵的一片翠色裏,沉聲說道:“世人都說積德積福,葉家為了我們王家做了多少事,便等於是為了這個天下的穩定貢獻了多少力量,我隻失望於葉家一脈留下來的不是一個男孩子,不能繼承其家族的遺澤,立業封爵,所以葉諾諾必須獲王妃之尊。”
二皇子聞言,眼中漸露些許震驚。看樣子自己的父親是真的決定了這件事,而若他以聖旨賜婚,憑皇族尊貴為後盾,再加上葉諾諾的堂姑那層關係,葉禦醫恐怕沒有反對的理由。
皇帝折回目光,注視著二皇子,語氣稍緩的接著說道:“朕育有三個孩子,你雖然排行第二,卻實是朕的長子。自古以來,太子之選都是立長不立幼的,而你的心智品格也是不輸老三的,若論治理一國社稷,你則比你弟弟更多了一份嚴謹沉穩,這是朕最看重的,隻可惜你缺了一副好身體。”
話語微頓,他向二皇子投去鼓勵的目光,又說道:“雖是如此,但朕不希望你因此變得心性萎靡,朕的孩子不應該是那麼容易被身體上的殘病摧毀精神的人,何況你目前身體上表現出來的症狀,隻是因體質虛弱引起,並不真是什麼惡疾,一定有對付的辦法,若昭國沒有這樣的能人,那便出海去尋。”
無論是這番話的內容,還是皇帝說話時的語氣,都令二皇子心中突然騰起波瀾,百念齊生。而他的父親在說話的同時,口吻也變得嚴肅起來,在毫無征兆的恢複到一國君主的姿態的同時,讓這番話也變得認真嚴峻起來。
眼見二皇子在自己的話說完後,神情微怔,目帶訝然,皇帝也才覺得自己今天的話說得有些多了。原本他隻是想借銀鯉令的事聊聊兒子將來的取妻意向,不料竟說到了立儲之事上,要知道這孩子平時可是一點政務也不沾的,一下子將他扔到儲君的位置上,是不是會給他過多的壓力?
二皇子此時的確覺得心神震蕩,自長到能明白事理的年紀,他便一直覺得自己的活著,對誰都沒有意義。他並不是出生在宮裏的孩子,理所當然的享受富貴的這種覺悟並不強烈,雖然因為生母的瘋癲症,他的生命裏缺失了一部分母愛,然而他的周圍還存在許多在照顧他的人,父皇的勤政、德妃的友好、皇姐的善良、葉禦醫的厚德,諾諾的積極活潑……來自不同的人的正麵思想,以另一種方式越過身體上的病痛,完善著他的靈魂。
在這些關懷著他的人當中,影響最大的還是那位葉姓賢妃,雖然隻與她相處了一年,但從她那裏獲得的一些古怪的話語,在她不在的這些年,卻在他的腦海裏變得清晰起來。
“人需要量力而行,有時是可以勉強自己前行,但不能沒有自知之明。知道前麵是懸崖還要往前跑,隻為追一道彩虹,那是愚蠢;若身後還帶著一幫子人,為了自己想要卻沒有價值的東西,而要帶著他們同你冒險,那是犯/罪。”
這句話,是葉姨在他四歲那年吵著要爬別苑裏那棵歪脖子樹時說給他聽的。
(今天看了個悲傷的電視劇,弄不好明天要寫虐...自從寫作,發現很多弊端,連看情緒波動大一些的影視劇,都會影響寫作心情哎哎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