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6)、他是……(2 / 3)

“那好吧。”長者點了點頭。

……

華陽宮偏殿,二皇子王泓捧著厚厚的一本書,還在細細閱讀。

這是一部南洋夜侯國的建國史,確切的說,是一本由夜侯國一個籍籍無名的書生撰寫的編年史。這部編史中不乏無法考究的軼聞、粗製濫造的野史和鬼怪離奇的傳說。

該書在著成之後,雖然它夠厚,字數夠多,內容麵廣闊豐富,卻不受夜候國政廷的認可,甚至有侮辱國體的嫌疑。因為裏麵所描述的鬼故事太多了,多到描述了巫師神力附體,替百姓懲戒皇廷的戲碼。這使得該作者在付出十幾年時間心血後,反而因為這著作遭到該國政廷地緝拿。

然而這本書在當地民間卻是十分受歡迎的,敢拿皇廷說事兒,這書簡直成了娛樂百科全書中的極品。於是去年秋天昭國海航商隊在經過這個海中小國時,未免長時間行於汪洋之上旅途寂寞,於是順手在黑書商那裏搜羅了一套全冊。

全冊一套二十本,國航商隊於海上返航歸國時,國航隊士大多都能分看到一冊,最後還將它們全帶了回來。沒想到二皇子在無意中翻閱了幾頁後,也深深被其內容所吸引。

看了將近兩個時辰後,二皇子王泓才終於擱下書,起身離開書房準備就寢。而他的臉上還帶著些許閱讀那部夜侯國編年‘野史’而引發的新奇神情,回偏殿時還禁不住感歎了一聲:“妄言為國亂之始,卻不是國亂之源,但可為國潰之警。”

然而他才入偏殿臥房,睡著了沒過半個時辰,就忽然自床上坐起身,並劇烈的咳嗽起來。

本就是負責貼身伺候她的宮女小意就睡在絲帳外一旁的小床上,她很快被王泓的咳嗽聲驚醒。

小意魚躍一般從被窩裏跳下小床,衣服也來不及多套一件,直接摸向矮案上的火折子,點著燈火後捧著燈盞三步並作兩步的就朝二皇子床邊跑。

守在寢宮外的幾名宮女也都被驚醒了,她們很快穿好衣服候立在門旁,但並沒有立即進到寢室內。

二皇子身體不好,他以前就經常會在夜裏忽然咳醒,但他心懷寬厚,許多時候,若不是感覺到很嚴重的不適,他寧願忍一下,也不會讓宮女們在大半夜去驚擾太醫局裏的人。

宮女們在服侍他久了之後,便也有了一種覺悟。她們對二皇子的寬厚心存感激,也清楚了這位殿下雖然身份尊貴,本該受人服侍,然而他本人卻不喜歡因為自己身體上的先天孱弱而總是去麻煩別人。於是宮女們便很自覺地警惕著殿下的病情,卻又不會在未得到傳召就全都往殿內衝。

但是在今夜,候立於殿外的兩名宮女聽見內室傳出的咳嗽聲時,她們的心底有些異常地焦慮。自開春氣候回暖後,二殿下半夜咳嗽難眠的這種情況就很少發生了,她們聽今夜皇子殿下咳得又急又沉,不禁忐忑於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小意快步跑到床邊,將燈盞往桌上一擱,然後就像往常逢殿下不適時所采取的舉動那樣爬上了床。並膝跪在二皇子王泓的身邊,她用手不停輕拂著他的背,擔心地問道:“殿下,您覺得如何了?要不要讓婢子去喚太醫來?”

王泓搖了搖頭。片刻之後止住咳意,他嘶著喉音深深喘息了幾下,眉間皺褶淡去,但那睡意卻早被咳散了。

小意見他的精神漸趨平緩,但他沒有再躺下去,而是就那麼坐著。她心裏勸他休息的念頭掙紮了一下,最後還是撤了去。她想責備於他,讓他以後不要再看書到那麼晚,然而最後她也隻是欲言又止的動了動嘴唇,並沒有說出一個字。

小意拽來床邊的幾個軟枕,堆墊在他的背後,然後扶著他以一個較為舒適些的角度坐靠上去。

王泓沉默著坐了片刻後,忽然長長的歎了口氣,這使得他禁不住又幹咳了幾聲。

望著他年輕的臉龐因咳嗽而起皺痕,膚色常年帶著一種微恙的蒼白,小意不禁滿心擔憂地道:“殿下這些日子夜裏都沒再咳過,現在忽然又這樣,婢子看著心裏害怕。”

王泓淡淡笑了笑,挪動手掌拍了一下她的手背。似乎是因為剛才咳得太厲害的緣故,他開口時嗓音顯得有些幹啞:“怕什麼呢?我的身體本來就是這個樣子。”

小意搖了搖頭道:“不,最近這段日子,殿下的身體已經比以前好很多了。婢子隻盼著殿下能繼續這麼好下去,整個華陽宮裏的侍人也都是這麼想的,您……應該也要這麼想才對。”

她微微一頓後就又道:“一定是這幾天您總憂心著那些事兒,沒有好好休息,身體才會忽然有些扛不住。”

“不礙事了。”王泓垂目沉默了片刻,然後抬了一下手吩咐道:“這時節夜裏尚有涼意,你也別這麼呆著了,先去套身衣裳,再把門外那兩位宮女支遠些,我有件事要托你去做。”

小意的神情凝了一下,旋即點了點頭,沒說什麼地下了床,朝寢室通往殿廳的大門行去。

待她造了個借口支開那守在門旁的宮女後,一轉身就看見王泓也出來了,卻是穿過殿廳,朝臥房隔壁的書房走去。她沒有說什麼,連忙也緊隨其後。

來到書房,王泓從抽屜裏找出一支銀簪遞給小意,然後緩緩說道:“你拿這簪子去找羅信,他會給你一張圖紙。那圖是前些天我依著父皇所說的燕家商團今年夏天行商路線所畫。我要你跟著商隊行走,但不要讓他們發現。”

小意詫異道:“跟著商隊?為了什麼呢?”

王泓沉吟著道:“我懷疑著一件事情,但又不能太確定其過程是否真如我所想的那樣。現在唯一一件比較有信心相信的事是,無論是人還是屍,那個人要出城,應該是隨商隊一起出去了。”

小意低聲詢道:“殿下所說的那個人是指……”

王泓輕輕點了點頭,說道:“究竟是與不是,隻要你跟著商隊走,看清楚他們最後的目的地究竟是哪裏,我便能完全消除對第一件事的疑惑,並且還能確定另外一件事。”

二皇子王泓做過的很多件事情,包括隱跡所為,小意都有參與的份兒,這幾天他的所行所為當然也不例外。所以不需要王泓明言,小意大抵也能知道他說的那個人是誰,也隱約能猜到他那第一件現在還質疑著的事是什麼。

不過,她沒法猜到此刻他也沒什麼頭緒的那第二件事是什麼。王泓之前沒有對她這個近身侍女透露絲毫,但她服侍他多年,在他的麵前已養成一定的自覺心,知道他若不說什麼,她便不要多問。他不提及的事自然有需要保密的原因。

小意握緊手中的銀釵,一個字也沒再多問,隻點頭沉聲道:“殿下所托事宜,婢子定會全力以赴。”

王泓微微一笑,眼中卻浮現出一縷悵然,慢慢說道:“過幾天我會捏一件事兒斥你離宮,但是召你回來的法子我卻是一時還未考慮妥當。也許要有好一段時間看不見你,沒有你的照顧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會很不習慣。”

小意聞他此言,神情頓時黯然下去,沉聲說道:“婢子受點委屈不算什麼,隻是會十分掛念殿下。華陽宮裏的所有人都會全心全意服侍您,但您有時候就像個孩子似的不知道愛惜和照顧自己的身體,這也是旁人沒法處處顧及到的。殿下,小意離開華陽宮後,您一定要照顧好自己。”

“嗯,我會的……”王泓說到這裏,忽然覺得心底有某一處地方悸動了一下。他慢慢抬起手本來是要撫向小意的頭發,但最後他隻是擺了擺抬起的手,就垂下手輕聲說道:“有點口幹,忽然很想喝你做的清水梨湯,去幫我做一份來好麼?”

小意點了一下頭,欠身福了福後即退出了書房。

靜靜注視著那扇關上了的房門有片刻工夫,王泓的眉頭一蹙,又咳了起來。

他連忙卷起衣袖壓緊了嘴唇,盡量讓自己咳嗽的聲音低沉些。他不想引得那幾個在剛才被小意支開的宮女又回來,因為他還需要安靜的環境獨自考慮一些事情。

就這樣壓抑著咳了一會兒後,他終於止住咳意,長長的喘了口氣。

前段日子皇姐不慎落水,他去探望時在皇姐的寢宮碰上父皇,隨後父皇帶著他在花園裏說了好一陣的話。現在他忽然想到那些父皇對他說的話,想到那些話裏包含的一個父親對兒子的期許,他此刻的心裏卻泛起一絲苦澀。

沒有一個好的身體作為基礎,任何想要努力的事,都可能會中途折斷。父親的那些期許,對於現在的他來說總覺得是一種奢望。因為自己不確信能否達成父親的寄望,這種奢望又變成了一種壓力。

他在燈光下攤開自己的一隻手掌,隻見自己的手皮膚光滑,就連手背上也沒生什麼細紋,顯出一種略缺血色的白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