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蓋怔住了一下,他不知道林杉忽然這麼問了一句,想指的是什麼。
回過神來後,他才慢慢說道:“老三,你自己也曾說過,這樣的事是無法完全杜絕的,大抵隻能善誘或抑製,斬草絕根這種手法有效但不能普遍化,也沒法真的做到人人都一樣。你自己說過的話如今連自己也忘了麼?”
林杉看著厲蓋,沒有再開口,但他剛才眼中那微微起伏的情緒在逐漸平複。
就在兩人相互看著對方時,隔壁雅間忽然傳來一個拳頭砸在木板上的聲音。因為雅間裏林杉和厲蓋此刻都沒有說話,樓下圍觀看熱鬧的民眾們也漸漸散去,所以這聲碰響顯得很是清晰。
緊接著,隔壁雅間又傳來椅子翻倒在地的聲音,但卻沒有預測中的打鬥聲,隻是兩組匆忙的腳步聲出了雅間,穿過兩排雅間中間隔著的走道,下了樓去。閑鶴飯莊的雅間是有名的隔音效果好,然而若非自己這間開了窗,正巧碰到隔壁臨近的雅間也開了窗,兩個雅間斷然無法這麼輕易的互傳聲音。
然而,隻是這一點聲音的傳入,就讓林杉和厲蓋幾乎是在同時意識到了一個問題,立即撇開剛才那個不太愉快的話題,側身再向窗下看去。
果不其然,當不想走也得跟著林杉那位十數年未見的師弟岑遲一起去衙門求公正的冒名店主剛挪動腳步,一個一身富態,發冠嵌玉,腰帶繡金,儼然一副大財主模樣的中年人就從閑鶴飯莊的大門急步走了出來,直衝那冒名店主而去。
冒名店主一看見那胖財主,眼中立即迸出一種獲救了的喜悅感。當這一幕落入樓上雅間窗邊那兩人的眼中,他們又是同時輕輕搖了一下頭。
胖財主與那胖臉家丁會麵打過招呼後,就一直都是笑盈盈的樣子,他們絲毫不介意、甚至根本就沒有注意到,剛才圍觀的眾人中有一兩位走得遲的城中居民停下了腳步,私下裏討論著給他倆人蓋了個‘笑麵虎’的頭銜。
而這兩頭笑麵虎也不知道是不是正巧對上胃口,撇開眾人到一旁商討了幾句,看樣子又像是談妥了。接著,那胖臉家丁轉頭又到岑遲耳邊說了幾句什麼,隻見岑遲皺了一下眉,不過很快也點了頭,應該是應允了什麼。
驟然放棄了帶那冒名店主去衙門的決定,實是放了他一馬,然而岑遲並沒有因為給了自己討厭的人一個人情,就要泄憤式地丟下幾句狠話。放過便放過了,除了剛才那一皺眉,他再無任何表示,麵色平靜的牽著那頭驢離開,走得很幹脆,有一點灑然態度。
“咚—”
林杉望著岑遲走遠的背影,隨手朝窗框上砸了一拳,發出的聲響跟剛才隔壁雅間傳來的那一記一樣。
“真是他,多年過去,他的脾氣變化並不大。”林杉將目光放遠,追逐著岑遲模糊在夜色裏的影子而去,似乎是想親眼看見他是不是真的走進了相府大門,“可是他怎麼會成了相府的食客?”
厲蓋知道林杉從剛才就一直在煩惱於這個問題,他的父母早逝,此外在這世上就再無其他親人了,從小隨其師父北籬老人長大,師父便成了他的父親,師兄弟之間的情誼自然就相當於手足之情。可是萬一哪一天,這兩人要站在對立麵,那麼是要重手足情,還是堅守信義?
考慮到這一點的厲蓋沒有直接去接林杉的話,而是調轉話頭說道:“你師弟比你小幾歲,可是當初為什麼那麼早就下山遊曆去了呢?”
林杉沉默了片刻後才緩緩說道:“因為他想要證明他比我強。”
厲蓋聞言,眼中流露出一絲滑稽的神色,不過他很快想到這句話是林杉那位師弟還隻有十三、四歲左右的時候說的,又斂容說道:“我不覺得你喜歡跟你師弟爭強鬥勝。”
“也許是愛之深責之切吧!”林杉說吧抬手關上了窗戶,雅間內暫時又變成了與外界隔絕聲音的所在,他走到桌邊坐下,望著一桌已經沒了熱氣的飯菜,緩緩又開口道:“我必須終生銘記和感謝師父的算經給我帶來的助益,但他耗費半生時間創作的算經集策,我實際上隻承襲了四成左右。我的誌趣終究還是偏向多麵多角圖形、也就是建築設計,師父後來也看出了這一點,所以沒有勉強我,又收了師弟入門。”
“這麼說,你師弟的算經之術應該比你還要高幾籌,那為什麼他還要說那麼一句話?”厲蓋插了一句話。
“因為師父經常訓斥他,並且是以我為標榜的。”林杉笑得有些無奈,“我師弟的確是擁有極佳的天賦學習算經,但他在性格上的缺陷也是很明顯的。好動,無法專心凝神,這兩點也是師父他最見不得師弟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