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姑姑一瞬間就反應了過來,點了點頭之後,她就想起了江氏,忍不住提醒道:“夫人,說不定就隻是那位十八老爺自己的主意,他不像是敢舍了性命的人,也許隻是想要借著自殺來引老太太出來,到時候再挾持了人談什麼條件?咱們這要是把人接了過來,會不會是正中他下懷,而且,老太太畢竟是對他們深惡痛絕,這要是知道您把人接了過來……”
“老太太那兒有我去說!哪怕是虛驚一場,也總比事後措不及防來得好。你剛剛說他不像能舍了性命的人,沒錯,他那種人最是貪生怕死,但貪生怕死的人要裝樣子,帶上一把匕首就行了,何必往上頭加毒藥?萬一一不留神劃破了什麼口子,他就真沒命了!”
雲姑姑張了張嘴還要再說,可瞧見陳瀾那一臉鄭重的表情,她終究沒敢再多說什麼,立時匆匆快步出了屋子。走到外頭青石甬道上,她剛剛有些想不通的那一條方才豁然貫通——拿一瓶毒藥在門口演苦肉計自然更容易,可想來那個不中用的男人也怕被擠兌著不得不來上最後一招,所以才選擇了刀子。畢竟,動刀時那種血淋淋的場景更能引人同情。
想到這裏,雲姑姑恨不得隨便去換一把匕首讓那混蛋劃兩下解恨,可這念頭終究隻是打了個轉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同一時間,兩江總督府簽押房中,馮總督看著眼前安坐如山的何明欽,拳頭握緊了鬆開,鬆開了又再握緊。因而,當外頭傳來通報,說是葉巡撫有要事相商,他幾乎是下意識地從位子上彈了起來,隨即才輕咳一聲道:“何院長的意思我不是不明白,楊家氣盛,竟然把人犯從我這兒帶走,這本就是有違朝廷法紀,但究竟該如何措置,隻是此事還得從長計議。”
這原本就是推脫的話了,但何明欽卻仍是坐在原地動也不動:“從長計議固然沒錯,可如今已經是非常時刻,製台要是再沒有什麼舉動,就再沒有翻身的餘地了。葉巡撫既然來了,商議完了不妨請製台把人一並請來,大家一同參詳參詳。”
這赤裸裸的要求頓時讓馮總督為之麵色一僵。好一會兒,他才勉強點了點頭道:“也好,何院長還請稍待片刻,等我去見完葉巡撫再作計較。”
話雖如此,真正出了屋子到了外頭,他便立時發作了。先是把那剛剛進來的小廝罵了個狗血淋頭,緊跟著又氣急敗壞地往前衝,等到了另一頭書房的時候,他一把將一個出門的小廝撥到了一邊,這才快步進了東屋。
“欺人太甚!”
話音剛落,他就看到了斜簽著身子坐在那裏滿臉苦相的葉巡撫,隻不過,相比起這位共事了好一陣子交情極好的下屬,他目光的中心卻落在那個背對他正在瀏覽書架的青年身上。當其人仿佛是鑒賞家似的上上下下看了好一陣子,最終轉過頭來的時候,已經提心吊膽的他整個人一下子就木了。
虧他剛剛心裏求神拜佛似的許願,結果還真的是荊王!
“殿下……”
見馮總督好容易才打疊出滿臉笑意上前行禮,荊王當即擺了擺手,隨即委實不客氣地在書桌後頭的主位上坐了,甚至還饒有興致地把玩著筆洗鎮紙之類的東西,好半晌才抬起了頭:“不用那麼緊張,本王就是先上了葉大人那兒,得知他要來找馮大人,所以特意跟著來串串門,也算是慰問慰問兩位的勞苦功高。前一陣子這南京城還亂糟糟,這麼快就平定了,兩位不愧是積年的老臣,功不可沒。”
這話聽在江南兩個最大的大佬耳中,真是什麼滋味都有。然而,兩人的目光交流能傳達的信息終究有限,因而哪怕是心裏頭七上八下,馮總督也隻能勉強擠出了一個笑臉。
“殿下這般過譽,臣實在是愧不敢當。”
“本王過譽了?”荊王詫異地挑了挑眉,隨即似笑非笑地說,“本王當然沒有!這南京城的風氣真是讓本王歎為觀止啊。先是傳言本王和楊總兵一塊兒命喪魚腹,緊跟著士子罷考商人罷市,再跟著三兩下就平息了下來,這麼雷厲風行的速度,放在其他地方實在是少見。不過嘛……金陵書院才隻是開革了一些學生,這竟然又亂了!這江南啊,該說是朝廷的江南,還是該說是金陵書院的江南?”
這最後一句畫龍點睛之筆一下子把兩位大佬到了嘴邊的話全都給砸了回去。兩人你眼看我眼,最終決定暫且保持沉默。然而,荊王卻絲毫沒有就此打住的打算。
“蘇鬆熟,天下足,雖說這些年湖廣已經遷了不少人口過去,賦稅也交得越來越多,可江南終究是重中之重,要是這地方一而再再而三地亂下去,少不得要用重典。要是可能,本王還真不想鬧到那地步……隻可惜,有些人偏不知道適可而止這四個字!”
最初還隻是一貫的懶散閑淡,可最後那一句話卻突然加重了語氣,帶出了十足的殺伐之音,馮總督一時心情巨震,麵色再要維持起初的鎮定已是難能。等到好容易應付完了荊王東拉西扯的一係列問題,把人送出了門,他氣衝衝回轉書房就看著葉巡撫劈頭蓋臉地問道:“你怎麼偏把他帶來了,還連個訊息都不給我送!”
“那也得我送得出來,這位殿下是坐我轎子一塊來的!”葉巡撫比馮總督的麵色更難看,這會兒冷不丁一巴掌拍在高幾上,結果被那花梨木的反震力震得齜牙咧嘴,“總之,咱們不能給他們牽著鼻子走,丟卒保車吧,想來恩師也會原諒咱們這專斷一回的。總不能因為一個人發瘋就斷了百多年的基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