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國公羅明遠尚未完全從腳傷中恢複過來,早朝自然是一概免了,而羅旭尚未實授品級,如今隻是試職,按理也不用起大早往長安左門趕。然而,一貫散漫慣了的他如今卻好似換了一個人似的,每天起大早,練劍之後就匆匆出門前往內閣直房,每天傍晚時匆匆從外頭回來,偶爾休沐一日還得到外頭見那些從前的友人。
眼見兒子這般光景,威國公羅明遠並不以為意,而林夫人卻心疼他的辛苦。這天一大早,她就在羅旭前來給父親問安之後要走的時候,直接在門口把人攔下,又拉著人到了東屋裏頭。把丫頭們都趕到了外頭等著,她端詳著羅旭那一身青色沒有補子的羅絹常服,就歎了一口氣。
“你官麵上的事情已經夠忙了,若是沒時間再和那些朋友往來,就別在那上頭再耗費時間。不說你是威國公世子,就說你如今已經中了進士內閣行走,也不適合和他們再攪在一塊。”
羅旭聞言一愣,隨即搖了搖頭:“娘,話不是這麼說。從前我和您呆在京城,文武都瞧不上咱們,也就是這些知己朋友才撐著我到了今天。若不是他們,我也就是個不能文不能武的紈絝罷了,京城一撈一大把。如今有了前程就丟了朋友,我羅旭絕不是那樣的人!”
“可是……”林夫人滿腔的話被羅旭一噎,竟是不知道說什麼是好,到最後不得不把心一橫,“可是你如今正是心裏最苦的時候!旭兒,如果心裏還不痛快,就說出來,別憋在心裏。就說那天陽寧侯陳瑛派人來,你大發脾氣,卻不肯對你爹和我說分明,你知道我多擔心!不對我說,你喝酒消消愁也行,別這麼死扛著!”
“娘,兒子不是小孩子了。”
盯著一下子呆住了的母親,羅旭緩緩站起身,又單膝跪了下來:“酒是高興時候的助興妙物,乘著酒興作詩舞劍,那才是我喜歡做的勾當。借酒消愁愁更愁,與其這樣,我還不若趁著年輕努力做做事情,興許有些事情就能忘掉了。至於陳瑛,隻會玩弄那種下乘手段的人,還想把持我……我還不把他放在眼裏!”
“那就好。”盡管心頭還是充溢著一股複雜的情緒,但林夫人終究還是輕輕點了點頭,“既如此,你自己留心些,不要累著了。我聽說杜閣老是極其嚴格的人,前些天還有不少懷揣著熱炭團般心思的人希冀往杜府裏頭送禮,可他一份寫著名字的題本直接扔在了早朝上,砸得軒然大波,你跟著這樣的人做事,千萬小心。”
“娘,你就放心好了。杜閣老雖是崖岸高峻,但做事情並非全無分寸。”
羅旭不欲對母親解釋太多這些複雜的事情,隻想起杜微方這些天把他指使得團團轉,以致他幾乎沒心思去迷茫黯然,他就不得不感激這個看似倔強不通情理的老頭。而且,杜微方完全不管其他人對他的排斥和警覺,各種事務不由分說地壓在了他的肩上,卻讓他受益匪淺。
安撫了母親,羅旭這才終於得以出門。等他到了內閣直房,早過了辰時三刻,朝會已經結束了,二層的小樓中除了往來的官員,還有就是送交文書的書吏,以及內閣的司辦官以及中書等等。他才到杜微方那間直房門口,尚不及通報,就隻見那斑竹門簾一下子被人挑起老高,緊跟著一個人就出了屋子來。
“杜閣老?”
“你今日來得遲了!”杜微方沒好氣地衝著羅旭一瞪眼,隨即理了理身上衣裳說,“汝寧伯府那邊今日神主入宗祠,文淵閣這邊得有個人一塊去,本想讓你跟著禮部侍郎走一趟的,誰知道司禮監那邊派了人來,說是皇上要見你。”
見羅旭有些發愣,杜微方就招手讓人靠近了些,又壓低了聲音說:“元輔不想派自己人去,其他人也各自推諉,所以我本意是想讓你走一趟。汝寧伯府最風光的時候,曾經進封過侯爵,甚至連國公們也有不少得看那邊的臉色,可不出幾十年,曾經煊赫的門庭就成了現在的光景,當年的公案……那就是個不要臉的老子欺壓成器的兒子,什麼東西!”
冷笑了一聲,杜微方就看著羅旭說:“這些天看著你做事,有能耐有擔當,倒是個有出息的,所以我也要提醒你一聲。你家如今情形不錯,可要說根基,和那一家從前光鮮的光景其實也差不多。你是世子,將來是要承爵的,可承爵的國公從來沒有入部閣的例子。所以,這事情你得好好想一想。”
揣著杜微方這好意提醒,羅旭來到乾清宮的時候,自然而然就覺得心裏沉重。然而,這一次的麵聖,皇帝並沒有說太多的大事,言談間既歎息了貴妃的偏執,也擔憂了魯王的病情,末了卻直截了當地道出了另一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