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言的大多數
在《像自由一樣美麗:猶太人集中營遺存的兒童畫作》中有兩幅令我印象深刻的畫作。
第一幅畫描繪了一個無人的房間,正中有一扇緊閉的窗戶,窗戶下麵放置著一個矮桌,桌子左右兩邊各放了一把小椅子。畫麵的四周用大量的炭筆線條繪製成深灰色,光透過窗戶曬在桌麵上,地麵投射出桌椅拉長的斜影。一盞藍色的台燈立在紅色桌麵上,台燈並沒有燈罩,隻有一個耷拉著頭的白熾燈泡。與周圍的潦草筆觸相比,燈泡被描繪得格外精細。
另一幅畫作描繪的是在黑夜中行駛的帆船。畫麵的三分之二都被黑暗籠罩,底層的海水是黑色的,左側的塔樓也是黑色的,頂部的黑夜中點綴了幾點淡黃的星月,另一側,微弱的光點在塔樓上閃現。帆船的船身是明亮的橙色,船帆則被夜空映襯出一些淡藍色,顯得格外孤獨。在黑暗並未觸及的右側有不規則的留白,在留白處的右下角,豎立著一根藍色蠟燭,金黃色的燭心被墨汁暈染開,燭火的外焰被拉得很長,形成了鋒利的輪廓。
第一幅畫取名《黑屋子裏的星光》#pageNote#0,由小女孩索尼婭·斯波特佐娃(Sona Spitzova)畫於捷克小鎮特萊津的猶太人集中營。索尼婭1941年12月10日進入集中營時不到11歲,1944年10月6日被送往奧斯維辛集中營,被納
粹殺害時隻有13歲。而第二幅畫《帆船》#pageNote#1,我們隻知道來自一位名叫莉莉·博巴肖娃(Lilly Bobasova)的女孩,沒有其他更多的記錄,她和第二次世界大戰中150萬被屠殺的無辜兒童一樣,成為了無聲的大多數。我們很慶幸索尼婭和她的同伴能為我們留下這些珍貴的畫作,讓我們能夠走進這些兒童的內心。盡管他們身處世界最黑暗的牢籠,但依然讓我們看到了黑暗深處微弱的光芒。
索尼婭和莉莉都曾被囚禁於特萊津猶太集中營,這裏也囚禁著許多一流的藝術家、音樂家以及兒童教育家。他們在無法保護自己的情況下,為避免孩子們失去對人性與未來的希望,在日益絕望的環境中,懷著對兒童的憐憫,想盡一切辦法為兒童爭取到戶外活動、學習、繪畫甚至排演戲劇的機會。孩子們的藝術老師弗利德#pageNote#2“即使在最惡劣的情況下,也堅持讓自己的精神活在一個正常的世界裏,同時,也讓這些孩子通過她指導的藝術活動盡量做到:身體被囚禁的時候,精神還是健康和自由的”。她曾在教授孩子們繪畫時說:“你要用光明來定義黑暗,用黑暗來定義光明。”
也許在失去了一切財富與尊嚴之後,人們還是會找到幫助他們消除對未來絕望的依憑,並找到生命延續的意義。對集中營裏的弗利德來說,這些孩子需要她,
而她也需要這些孩子。
我曾在iSTART兒童展的醒目位置展出過一幅令我過目不忘的畫。畫麵的中間站著一個不足10厘米高、身著綠色軍裝、頭戴鋼盔的士兵。一隻巨大的手掌從畫麵左上角落下來,拇指與食指撚著一把重機槍,懸在士兵的頭上。士兵望向上方,雙手高高舉過頭頂。他是想接住武器,還是想留住它,我們不得而知。除了手、槍與士兵,背景空無一物,大麵積的留白像是凝固了的時間,也讓所有雜音消失。一根線從士兵的腳下橫穿整個畫麵。右側末端,一行人從一個簡陋的地方出來,正排著隊站立。他們被一個隻畫了一根豎線和寥寥幾筆交叉線的鐵絲網阻隔,木然地看著前方的士兵。其中一個孩子被成人(也許是他的爸爸)托起;人群中隻有一個身材矮小的小孩擠到了最前麵,抓著鐵絲網瞪大眼睛看著……和絕大多數孩子筆下打鬥或戲耍的戰爭場麵不同,這幅畫是如此冷靜,卻折射出對戰爭更本質的思考:是誰發動了戰爭,又是誰終止了戰爭?是那個士兵嗎?當然不是。是一個看不見的巨人在畫麵以外左右著這一切,他有可能是一個“暴君”,也有可能是一位“天使”。而那些無助等待的人們啊!他們麵前的“牆”如此脆弱,但為什麼隻有一個矮小的孩子勇敢地站在最前麵,試圖碰觸它呢?他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