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童的真問題
並不是每一個成人都願意為理解一個兒童放下自己的成見。
曾經有一位母親向我抱怨,說她女兒一共向展覽投遞了7件作品,美術館卻選擇了一件她認為最差的。那是一幅鉛筆繪製的即興塗鴉作品,一共畫了不到10筆,畫的是一個笑容燦爛、頭發與裙擺飛揚的新娘,那是女孩兒時的“新娘夢”。這件作品創作於女孩5歲時,與之相對的,是她開始學習繪畫後不同時期的代表作,包括水墨、線描以及拚貼畫。從技巧來看,這些“成熟”的繪畫必然勝過塗鴉,但我對這位母親說:“那些漂亮的畫裏麵,我看不見你孩子的想法。如果你把這些作品與她同班的孩子課堂作品相比,你會發現你的孩子隻是更好地完成了老師的指令。”
另一個類似的故事是在5年前。有一位父親不厭其煩地帶著孩子和孩子的作品來美術館與我探討。我注意到了其中一幅畫:畫麵中排列著4棵樹,確切地說是4個柱體與4個圓的組合,高度、大小幾乎均等。孩子用非常率性的方式描繪了前三棵網格狀的樹皮以及樹葉,第四棵卻隻勾了輪廓,什麼也沒畫。父親連忙解釋道:“這孩子偷懶,這幅隻是草圖。”孩子有點怯懦地小聲反駁:“樹畫完了,就這樣。”我鼓勵他按照自己的想法畫,美術館裏沒有標準答案。第二個星期,父親送來了一
幅大畫,依然是黑白的4棵樹,樹上長滿了豐富的裝飾圖案,層次豐富精美,就連第四棵樹的留白也被占滿。父親驕傲地說:“我守著他畫了4天。”我看後問:“之前那幅還在嗎?我覺得那一幅更好!”父親大為不解。我解釋道:“孩子畫一幅畫最難的時刻,是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收筆,之前的小畫是活的,而這幅畫缺少了‘自在’。”最終,我將兩幅畫並排展出,我與同事每次為觀眾導覽時,都會告訴大家這兩幅畫的由來。
後來,越來越多的人問我:“你們美術館用什麼標準來選擇兒童的藝術品?”我的回答始終是“真”。“真”有兩層意思。首先,“真”關乎原創性與兒童感。與成人相比,少走彎路(經驗積累)或者一條路走到黑(深度研究)並不是兒童的優勢,但在感知想象與探索試錯方麵,他們是高手。如果給予足夠的尊重與實驗的空間,兒童的自由表達將達到我們難以想象的高度,因為他們有著湧動的好奇心與旺盛的精力。我們常常擔心孩子“眼高手低”,恨不得把天底下所有捷徑、方法都傳授給他們,久而久之,成人把孩子的特性拋在腦後,享受起在兒童麵前作為“權威”的快感,兒童自由的藝術表達,漸漸淪為某種“評定標準”下的“套路”比拚。更可悲的是,很多教者或家長全然無視不同年齡段兒童
的需求,盲目追求視覺成果,在過程中設定各種樣板,強加幹涉,揠苗助長,造成了既看不到個體差異,更看不到兒童本真的窘境。所以,我們在展覽中會遴選不少視覺上不那麼出彩的作品,它們保有孩子的特質,是未被遮蔽的真實表達。
其次,則是兒童的表達引出的“真問題”,這些問題往往觸及成人視角的盲區。我有個學生,在小學四年級時畫了一幅畫,畫麵上是一個爸爸的肖像,乍一看平淡無奇。整個畫麵的中央是一張大笑的父親簡筆肖像,周圍留白,顯得有點冷清,嘴巴占了大半張臉。但是你留心細看,會發現在張開的大嘴中央還有一張不足1厘米的臉,寥寥幾筆,畫的是一個小女孩,也在大笑,咧嘴的弧度與爸爸的一樣。我問這位有點羞澀的學生:“這位小姑娘是你嗎?”她點點頭。小女孩的奶奶來接她時,我得知她的父親常年在外地工作,一年隻回家一兩次,但一回來就有點“強勢”,全家都怕他生氣。於是這個小姑娘畫了她的心聲:爸爸開心,我就開心。我將我的擔憂和建議告訴奶奶,當天晚上她母親和我電話長談,一個星期後她的爸爸回來,特地與我溝通家庭教育的方法。我很慶幸這是一個積極應對問題的家庭。雖然不是每個家庭都能通過孩子的一幅畫看出潛在的問題,也不是每一個藝術工作者都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