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昆吾來人
昆吾,諸天大殿。
一層一層彎月形的階梯不斷往上延伸,兩側巨大高聳的柱子通向了星空一般的穹頂,站在大殿內抬眼望去,隻有星塵滿眼,仿佛站在夜幕之下。
可此時,不過是朝陽初升,露水滿山。
橫虛真人座下三弟子吳端,站在了第一級台階前,白骨長劍被他握在手中,抬頭朝上麵一看,一座足足有三十丈高的周天星辰圓盤,被豎立在最後一級圓台上。
一道身影,已經在星辰盤前佇立了許久。
“咳咳咳。”
眉頭一皺,吳端臉色蒼白,沒什麽血色,一下咳嗽了起來。他想起大半月前,九頭江江心那一戰,隻有滿臉的苦澀。
終究是為他人做嫁衣……
平心靜氣,吳端好不容易才讓自己看上去毫無異樣。他一階一階邁步而上。越上越高,身形也就越顯渺小。寂靜的大殿上,隻有他一人的身影。
橫虛真人沒有回頭,目光落在運行著的周天星辰盤上。
即便是他,站在此盤之前,亦有一種微小如塵土之感。
一粒又一粒的星光,無數,依照著亙古以來的原始軌跡,自星辰盤上劃過。從這星辰盤上,仿佛能看見宇宙千萬年來的衍化,窺見不久之後的未來。
橫虛真人的目光,也虛無至極。
“徒兒拜見師尊,不知師尊喚我何事?”
一直走到最上麵,吳端終於停住了腳步,望了橫虛真人的背影一眼,躬身行禮。
橫虛真人不用回頭,光聽聲音,便能察覺出吳端氣息略有混亂:“周身氣脈虛弱,靈氣行至心肺處有淤塞,右臂有三處劍氣殘留。你近日曾與人交手,還受了傷,怎麽如此不小心?”
橫虛真人一向洞察這昆吾山上所有事情,仿佛事無巨細,都無法逃脫他這一雙眼睛。
吳端沉默了半晌,低下頭去,躬身道:“徒兒羞愧。”
“是他?”
橫虛真人略略思索片刻,便直接問了一聲。
至於這“他”字……
在吳端聽來,卻有一種意味深長的感覺。
“徒兒自己學藝不精,竟連境界不如自己的人都打不過,乃是徒兒無能,請師父責罰。”
“責罰?”
橫虛真人笑了一聲,目光終於從星盤上移開。
在他回轉身的一刹那,三十丈高的星盤,竟然霎時化作無數水銀一樣的東西,瘋狂流轉著,如同百川歸海一般,衝向了橫虛真人的後背!
“轟!”
空氣之中,仿佛有震顫的巨響。
可實際上,半點兒聲音也無。
水銀一樣的液體,霎時間隱沒在橫虛真人的後背,那巨大的星盤,仿佛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消失無蹤。
橫虛真人邁步,朝台階下走了一步。
“不過是同門之間的較量,弟子輸了我便要責罰,這昆吾還有什麽意思?你有好勝之心,並無什麽過錯;找他挑戰,也無什麽過錯。你錯在實力太弱,卻不自量力。”
前麵是溫言軟語,後麵的話卻利如一把鋼刀!
偏偏,橫虛真人還是那淡漠通達的眼神,並未多看吳端一眼。
吳端仿佛被人迎麵甩了一巴掌一樣,狼狽不堪。
橫虛真人卻似半點兒也沒察覺到這樣的狼狽,抑或……
根本不在意。
他朝下走著,道:“我今日觀星象,十九洲蜉蝣朝生朝死,事出詭異,隻怕天下有至妖至邪將出。事在西海,你即刻出發,去西海查探情況,隨時稟明。”
“西海?”
吳端微微詫異,又聽聞有至妖至邪將出,頓時皺眉。
關鍵時刻,身為昆吾弟子,他倒也不含糊,雙手抱拳,幹淨利落地行禮:“徒兒領命!”
橫虛真人微微點了點頭。
吳端退後幾步,才轉身從大殿上慢慢走出去。
出了大殿,外麵便是高高的雲海廣場,與崖山的靈照頂有異曲同工之妙,不過來得更仙氣縹緲,乃是懸於昆吾山絕頂之上三百尺,夜可手摘星辰之處。
吳端走出來,停住,回望整座昆吾諸天大殿,但見渺渺雲氣漸漸合攏,將它隱在了世人難以觸及的地方。
昆吾……
昆吾……
無端地,心底一陣苦澀。
吳端腦海之中,陡然閃過當日謝不臣的一言一語,握著白骨劍的手,驟然握緊。他咬緊了牙關,隻在那一瞬間,化身一道淩厲的紅光,一下從高空躍出,直奔西海而去。
西海,大夢礁。
通道之中,見愁持斧而立,神情冷峻。
誰也沒想到,這裏竟然會發生這樣大的變故,陶璋忽然消失,曲正風卻似早有預料一般,遁身而去,留下他們這邊幾個人,麵臨著來自巨石的威脅。
不過好在這裏都是修士,雖然一開始沒有反應過來,可等到反應過來之時,這些巨石也都不是問題了。
最後一塊巨石,帶著金光奔襲而來。
見愁麵無表情,直接一斧頭抽了出去,帶起一道殘影!
劈空斧!
第一道殘影,還在見愁的身邊;順著看下來,第二道殘影,卻詭異地到了見愁前方三尺處;第三道斧影,直直撞向了那一塊巨大的石頭!
“轟!”
霎時間,碎石亂濺!
那一道斧影消失在了與巨石的撞擊之中。
眾人回頭一看,那一把斧頭,還在見愁的手中,從來沒出去過,除了——
救衛襄的那一次。
除了還在滾動的碎石,整個通道內,終於恢復了平靜,因為巨石飛起而形成的亂流,也終於溫順了起來。
大海,像是初時一樣,將所有人包裹在其中。海水流動的方向並不固定,仿佛在呼吸一般。
見愁持斧而立,斧刃向下。
斧麵古拙的猙獰圖紋,被海水的波紋映照,竟透出一股靈動之感。
她望向那兩扇緊閉的石門,不由得皺緊了眉頭。
衛襄從始至終都以一種驚歎的目光,望著見愁。一見危機暫時解除,她小心翼翼地看了看見愁持著的那一柄巨斧,也不知到底是從何處得來的巨斧,看上去鏽跡斑斑,格外可怖。看著平易近人的見愁前輩,一旦拿起巨斧,便仿佛變得冷硬了許多,眉眼之間都帶著一種讓人難以接近的淡漠之感。
“原……原來見愁前輩用的是斧頭……”
衛襄磕磕絆絆地說著,一步一步地挪了過來。
旁邊的薑賀小心地看了一眼見愁的臉色,發現她沒有任何發飆的跡象,才拍了拍自己胸口,算是鬆了一口氣。
見愁回頭看了她一眼,不想搭理,也就沒說話。
這一眼,看得衛襄心驚膽寒,頓時止住了自己朝著見愁接近的腳步,可憐巴巴地站在原地。
拿斧頭!
好帥!
拿的還是大斧頭!
好威猛!
她夢想之中的道侶,便應該是這樣一個持斧的英雄!
渾身肌肉遒勁,手臂抬起來,便能墳起一座小山。巨斧揮動之間,則有搬山卸嶺之力。腳步落地之時,當如地動山搖……
完美!
強大的……
女人?
還從沒見過。
衛襄心裏雖然已經開始翻江倒海,帶著十足的好奇與狂熱,卻半點兒也不敢接近見愁,她乖乖湊到了莫遠行的身邊,隻用那種令人毛骨悚然的發光一樣的眼神,看著見愁。
見愁隻覺得後腦杓發冷,像是不斷有人在自己後麵吹涼氣兒。
薑賀傳音道:“大師姐,我覺得你要有麻煩了。”
這還用你說?
見愁一看那眼神就知道自己麻煩大了!
唉……
隻怪我太帥?
見愁琢磨了一陣,還是甩開了雜念,走了兩步,伸手按在石門上,一動不動。
衛襄終於有了一個說話的機會,連忙道:“這門尋常手段開不了,我發現這礁石下的門時,便已經試過了,沒有成功,而後才找來兩位師兄與我一起。沒想到,這個時候,就撞上了那個奸邪之輩!”
一說到陶璋,衛襄便咬牙切齒。
聽衛襄這麽一說,見愁思考了起來:望江樓的弟子發現此處是巧合;他們三日後來,撞上陶璋是巧合;可陶璋出現在此處,卻絕對不是一個巧合。
這座石門後麵,應該有秘密才是。
一念及此,她越發仔細地看了起來。
這座石門十分簡單,通體灰黑,沒有贅飾,隻石門四角之上有一些奇怪圖案。
下麵的兩角,雕刻著高低起伏的線條,像是流動的波紋;上麵的兩角,則盤踞著一朵一朵古拙簡單的雲紋,重重疊疊,十分複雜。
一者在下,為水;一者在上,為天。
這是什麽意思?
“大夢礁,得名自遠古,聽聞有上古神獸在此大夢一場,一夢不醒。”
這是莫遠行的聲音。
見愁回頭看去,莫遠行也皺著眉頭走了上來,顯然一樣迷惑不解:“不過,都隻是傳說了,若非我這徒兒發現,隻怕誰也不知道這島礁之下竟然還有這樣一座石道。隻是如今石道封閉,我們不得其門而入,隻有曲前輩跟了進去,現在該如何是好?”
腦海之中閃現的,是曲正風在說“你開門,我們退後”時候,他臉上掠過的那一道笑容。雖覺得此事總有哪裏不對勁,可見愁卻是相信曲正風的。
一個元嬰巔峰,一個是初次結丹,又是在陶璋自鳴得意,自以為計成的時候,約莫不會出很大的問題。
見愁有心想用自己得自青峰庵隱界的那一枚“翻天道印”試試,卻礙於這許多人在場,不好施展。
正自沉吟之時,又一道傳音過來。
還是小胖子薑賀。
“這種事二師兄處理過許多,大師姐,我看這望江樓的莫老頭不像是什麽好人,二師兄不跟我們先商量好,必定有自己的把握和計劃,我們不如到外麵等他。”
見愁凝眉,想起這一路來莫遠行的表現,最終一笑。
她沒看薑賀,回頭道:“曲師弟雖孤身入內,可實力卻有元嬰巔峰,此處詭異,我等既然無法入內,不如先上島礁,再尋人探聽一下此地情況。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不外如是。不知莫長老以為如何?”
莫遠行沒想到見愁竟然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他愣了一下,心有不甘地看了眼前這道石門一眼,道:“老夫還有兩名徒兒在裏麵,生死未卜,如何能放心?就這樣走掉,老夫絕不同意!”
說完,他眼神一冷,竟然在這一刹那禦劍而起!
莫遠行的劍,三指寬,三尺一寸長,通體透白,如冰霜鑄就。
起劍時,腳下鬥盤展開。
見愁一看,兩丈有餘。
一道靈光,自莫遠行眉心溢出,一枚複雜的道印在鬥盤上一閃而逝!
一劍出,以此劍為始,一道冰淩霎時自劍尖凝結而出!
冰借水勢,又在海中,見愁等人但見一片冰雪自莫遠行劍尖倒卷而出,順著水流的方向迅速凝固,一時成轟然之勢,朝著那兩扇石門撞去!
“嗡嗡……”
隻見石門四角,那水波雲紋,竟然像是活了過來一樣,齊齊朝著中間一合!頓成四角之形!
自莫遠行劍尖而來的恐怖攻擊,無巧不巧,竟然正好撞在這水波雲紋圍成的四角之上!
無數的冰雪,如尖刀利劍一樣,發出金石之聲!
然而,撞在那四角之中時,卻仿佛泥牛入海,隻起了一陣隱約的波紋,便被吞沒無蹤……
刀劍冰雪去得有多快,消失得便有多快!
這一幕,看得見愁瞳孔一縮。
這水波雲紋,竟然如此詭異!
在吞沒了莫遠行的攻擊之後,水波雲紋像是吃飽了一般,竟然朝外猛然鼓動了一下,仿佛打了個飽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