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天明斧
“天都要亮了,也差不多該回了吧?”
歸鶴井旁,扶道山人跟鄭邀都等著。
山壁上一道道流光落下來,到了扶道山人的身邊。
扶道山人不回頭都知道,是那幾個徒弟。
“你們下來幹什麽?”
沈咎打頭,嘿嘿笑道:“聽聞見愁師姐也去了武庫挑選武器,我們都好奇,到底大師姐會帶回來怎樣的一把劍。”
跟沈咎站在一起的,還有呆子陳維山、小胖子薑賀,甚至連一向深居簡出從不關心其他事情的劍癡寇謙之也出來了。
扶道山人回頭一看。
瞧見其他人還好,一看見寇謙之,他詫異道:“你出來幹什麽?”
寇謙之手裏提著自己的長劍,用那難聽的聲音回道:“大師姐天賦卓絕,我等難以相比,隻想知道,以師姐的天賦,是否能帶回一線天。”
一線天。
一線天,一線仙。
天機一線,仙機一線。
多少年了?
無數弟子進出武庫,對這一把劍仰慕至極,卻從無一人能將之帶回!
萬年的堅冰亙古不化,刀槍難入。
當年的寇謙之,幾乎為那一片堅冰耗盡了心力,可一線天紋絲不動。
對一名癡迷於劍的修士而言,不能得一線天垂青,無疑是一種巨大的遺憾。
所以,他想著,似乎這一次有人能將一線天帶回,因此就格外關注起來。
其實,其餘人也都一樣。
扶道山人共八個徒弟,除去還在外麵歷練修行的兩名弟子以及情況未卜的見愁,站在這裏的四個人,還有去了武庫的曲正風,無一不用劍。
見愁入門至今,時日雖短,卻不斷給眾人驚喜或是驚嚇。
那麽……
這一次呢?
武庫中的“一線天”,可是所有人可望而不可即的夢想!
扶道山人約略也明白這一群弟子的想法了,不由轉過頭來,與鄭邀對望一眼。
隻有他們兩個老家夥知道……
幾乎不可能。
武庫之中的名劍名器擇主,都會感應修士的精氣神,精氣神越是強大的人,越會為名劍所喜,而見愁偏偏精氣神受損……
就像是名劍喜歡強者,而見愁不過是個身體虛弱的病患。
能帶回一線天?
嗬嗬,別被一線天帶走就不錯了!
扶道山人默默地想,他還不如指望這丫頭給自己帶回來一群肥美的大白鵝!
肩膀一垮,扶道山人長長歎了一聲。
眾人皆不知扶道山人為何歎氣,還以為是嫌棄他們在這裏看熱鬧。但是幾個人修行了這麽多年,修為尚且不說,至少臉皮的厚度是練出來了。他們對望了一眼,隻當根本就沒聽見扶道山人這一聲“嫌棄”的長歎,依然站在原地等著。
見愁他們走的時候天將夜,如今東方露出了魚肚白。高懸在崖山懸崖邊上的月亮,也終於漸漸沉落。
隨著一道道法寶毫光亮起,一聲聲破空之音傳來,眾人終於精神一振,抬頭看去!
“他們回來了!”
一道又一道毫光,或是深藍,或是淺碧,或是赤紅,或是雪白……
一一落在歸鶴井旁。
二十餘人,都有了自己的法器,眼見著掌門與扶道山人竟然都在這邊等著他們,眾人一怔之後,齊齊行禮:“拜見掌門,拜見師伯祖!”
鄭邀看了一眼,便道:“不必多禮。”
隻是……
再看看,沒人?
扶道山人也奇怪,目光從每個人的臉上掃過去,竟然沒有一張長得像是曲正風或見愁的。
“怎麽隻有你們?你們曲師伯與見愁師伯人呢?”
眾弟子一聽,忽然麵麵相覷起來。
這個……
回想起發生在武庫之中的那一幕,眾人都有一種頭上狂飆冷汗的衝動。
還是之前拔了見愁那一把劍的清秀修士走了出來,戰戰兢兢地回稟道:“回稟師伯祖,見愁大師伯的……法器,有些重,曲師伯陪著大師伯,還在後頭。”
呃。
法器?
有些重?
需要曲正風陪著?
扶道山人眨了眨眼,有點兒不明白。
鄭邀也奇道:“大師姐怎麽可能有法器?”
旁邊無數人驚詫地看了他一眼,仿佛奇怪他怎麽知道,又仿佛是在奇怪,掌門怎麽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鄭邀剛想跟扶道山人說點兒什麽,那清秀的少年便抬頭朝半空中一望,道:“回來了!”
眾人側頭望去,但見一金一藍兩道毫光落下。
深藍的那一道還好,穩穩地飛著;可琉璃金的那一道卻搖搖晃晃,喝醉了酒一樣,像是隨時都會從天上栽下來。
無疑,深藍的乃是曲正風,那一道琉璃金嘛……
下麵眾人皆捏了一把冷汗。
肯定是見愁大師伯了!
兩道光還沒到靈照頂正中,那一道琉璃金終於撐不住了,直直朝下落去。
曲正風倒吸一口涼氣:“大師姐!”
“咚!”
一聲巨響!
有什麽東西伴隨著見愁落地,敲在了靈照頂堅實的地麵上。
歸鶴井旁,所有人都覺得在那一瞬間,整個靈照頂都跟著顫抖了一下。
接著,他們看見了等待已久的見愁大師伯。
身材纖細的見愁大師伯。
抬頭一看,她便發現他們都在那邊,於是拖著什麽沉重的東西,慢慢走了過來。
見愁每走一步,地麵上便發出巨大的摩擦聲。
一步,“隆……”
一步,“隆……”
一步……
整個靈照頂似乎都微微顫抖了起來,巨大的聲響,讓周圍山壁上的崖山弟子,都聽了個完全。
這一大早,早起的人也有,估摸著方才伸了個懶腰,耳邊就響起了一陣轟鳴。
於是,眾人皆起身,朝發聲處望去。
見愁一步一個腳印,終於走了過來。
看見這一幕的所有人,齊齊瞪大了眼睛,張大了嘴巴,下巴都要掉到地上去了!
扶道山人與鄭邀更是嘴角抽搐不已。
那是什麽……
她後頭拖著的那個到底是什麽?
一步,一步。
見愁終於走近了,她的手腕已經發酸,終於鬆了一口氣,五指一放。
巨大的天明斧終於轟然倒在了地上!
“砰!”
又一聲巨響。
煙塵四起。
在這一片煙塵之中,見愁俯身一拜,聲音裏帶著一種破罐子破摔的解脫。
“弟子拜見師尊,拜見掌門。武庫一行,不辱使命,已取回法器。”
“……”
扶道山人呆滯的目光,從她生無可戀的淡定臉上,挪到了她腳邊那一把橫躺的巨斧上……
不辱使命……
這四個字,不斷在扶道山人的耳邊回蕩,讓他有一種還在夢中的感覺。
“你……你……你……”
扶道山人抬起手來,指著她,又指著她腳邊的巨斧,半晌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鄭邀心有戚戚焉地走上前來,拍了拍扶道山人的肩膀:“居然能帶回一柄法器來,已然不易了,師伯就不要苛求太多了吧?”
周圍人聽著這句話,都覺得奇怪。
見愁也很奇怪,像是……
有玄機?
至於見愁那幾個便宜師弟,這會兒隻覺得後腦杓狂冒冷汗。
帶什麽回來不好,竟然帶回來一把巨斧!
大師姐,你跟尋常的女修有點兒不一樣啊!
這斧頭也太……太……
太大了吧!
扶道山人顫抖了半天,才跺腳冒出來一句:“這還叫不辱使命?”
真是寧願見愁什麽也沒帶回來,也別把這種大得要命的玩意兒帶回崖山啊!
要讓旁人知道,崖山新入門的女弟子竟然用這麽凶殘的一把斧頭,隻怕崖山不歡迎女修的罵名,還要在頭上掛個好幾百年啊!
扶道山人險些就要哭出來了。
他默默往嘴裏塞了半個雞腿,哭道:“山人我真不知是你眼神不好,還是這斧頭眼神不好啊……”
鄭邀在旁邊用睿智的腦子思考了許久,最後肯定道:“師伯,這得是斧頭眼神不好啊!”
“……”
眾人無語。
地上躺著的那把斧頭,周身黝黑無光,深紅的鏽跡滿布斧身,簡直像是一把標準的破銅爛鐵。
這會兒,它毫無動靜地躺在所有人或是詫異或是異樣或是無語的目光之中,仿佛已經習慣了。
見愁早知道拖這一把斧頭回來會有這種效果。
她的聲音有些無力:“徒兒能得到這一把天明斧已經很不容易了,您是不知道,武庫裏的那些劍,一把比一把傲氣,徒兒也不知怎的,一把都拔不出來。這把斧頭是自己送上門來的,徒兒……徒兒覺得,應該還挺厲害的。”
“哢嚓。”
這是扶道山人尖利的牙齒一口咬斷了雞骨頭的聲音。
他嚼了兩下,看了見愁許久,終於慢慢地走了過來,伸出腳踹了踹那把斧頭。
鄭邀咳嗽了兩聲,看周圍所有人都用從異樣到崇敬的目光看著見愁,頓時對這一位命途多舛的大師姐心生憐憫。
他走出來對那些看熱鬧的弟子道:“剛拿到法器,都趕緊回去好生修煉吧。”
眾人也知道,熱鬧估計是看不成了。也正好離開,好回去跟其餘同門說道說道有關見愁大師伯的新消息!
拔腿之後有巨斧!
這一位見愁大師伯果真是我崖山第一奇葩,絕非常人啊!
想想如此美貌與嬌小的見愁大師伯,掄起比自己還高大的開山斧砍人的樣子,所有人都有一種異常興奮的感覺!大約,自那一腿之後,他們已經接受了“見愁大師伯很暴力”的這種設定。
沒一會兒,人都已經乖覺地散了。
還留在原地的,也就掌門鄭邀與扶道山人的幾名親傳弟子。
眾位便宜師弟這會兒心裏也是一言難盡……
大師姐沒有帶回一線天,卻帶回了一把神奇的巨斧……
沈咎側眸看了一眼站在旁邊沒說話的曲正風,又慢慢收回了目光。
這時候,扶道山人已經蹲了下來,伸出手指頭,把這沉重的巨斧翻了一轉。
“哐當。”
這一下,他立刻就看見了旁邊鐫刻著的兩個字。
天明斧。
那一瞬間,他怔了怔。
原本還在奇怪,武庫之中怎麽可能會有法器選擇見愁,卻沒想到……
會是這一把。
扶道山人的手指,挪到了巨斧的脊背上,那裏果然有一個圓形的凹陷處。
“原來不是這斧頭眼眼神不好啊……”
這一句話說得更奇怪了,鄭邀忍不住走了上來:“師伯,怎麽了?”
“是天明斧。”
方才見愁言語之間就曾提到過,可扶道山人當時正沉浸在“女修怎麽可以用這麽大的斧頭”的內心咆哮之中,所以並未注意。
如今蹲下來一看,才算看了個真切。
看著這巨斧上那些深紅色的鏽跡,往昔極域戰場上的一幕幕,又如潮水一般湧了上來。
扶道山人的身形僵硬下來,很久沒動。
在聽到扶道山人說出“天明斧”二字的刹那,在走過來看見斧柄和斧身上那些猙獰圖案的刹那,鄭遨也愣住了。
兩個人都沒說話。
曲正風瞧見這一幕,慢慢將眼皮聳拉下來。
見愁見狀,有些不明白。
她側身,也注視著那一把斧頭:“師父,這已經是武庫之中唯一一個選中我的法器了,難道有什麽不妥?”
“無甚不妥之處。”扶道山人慢慢起身,將手指收回,長歎一聲,“這是把好斧頭,也難怪它會選中你。不過你可要想好了,這是一柄殘斧,並不完整。原先的品級很高,如今山人我也說不準……不全斧選不全人,也難怪……”
難怪見愁能帶回這把斧頭。
見愁皺眉:“不全斧選不全人?”
一種不大好的預感,忽然在心間升了起來,她望著扶道山人。
鄭邀沒說話,心裏歎氣。
他知道,扶道山人之前曾說,等見愁回來,就把話攤開了說,讓大師姐自己做選擇。可真到了要說的時候,才會覺得這是多殘忍的一件事。
扶道山人沉默良久,抬起頭來,注視著見愁。
迎著她疑惑的目光,他開了口:“去武庫之前,你想問我與道印和鬥盤有關之事,現在我便告訴你。”
那種不祥的預感,緩緩沉重起來,像是一塊石頭壓在了她的心上。
見愁聽著,沒說話。
扶道山人道:“你是我在斷崖下的棺材裏發現的,那時已重傷垂死,我花了老大力氣,才將你救回。”
對。
見愁記得。
扶道山人又道:“前陣子,你輕而易舉修成了天盤,輕而易舉可以隨心所欲地控製鬥盤,甚至能在身體任何一個位置施展出道印術法,百無禁忌……我說,你是天虛之體。”
“正是。”
隻是天虛之體的事情,見愁還沒了解得很清楚。
而其餘眾人聽到這四個字之後,也是麵露駭然之色。
天盤也就罷了!
連天虛之體都搬出來了!
大師姐,要不要這麽變態!
抬眸望了見愁一眼,扶道山人又移開了目光:“有天虛之體,自然是無上的好事。隻是你的天虛之體,成因卻與旁人不同。你曾精氣神受損,身體之中經脈因重傷錯亂,甚至消融於血肉。所以,你身上沒有經脈,也沒有竅穴。心之所想,身之所現,於是有天盤易築,於是有道印隨心。也就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