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Ⅰ
在聽到舒特萊塞曼所指揮的馬拉的第八樂章的時候,千秋受到了很大的衝擊。
他曾經不止一次地想過,能夠指揮出如此美麗的交響樂的人究竟是什麼樣的人呢?雖然見到本人後,從另一個意義上受到了巨大的衝擊,不過自己是想去海外也去不了的人。所以隻能申請轉係,請他教導自己指揮。
可是雖然下定了這樣的決心,但是轉學申請卻被撕掉,完全被他拒之門外。
在這樣的鬱悶日子裏,還因為被彩子拉去吐苦水而落了個宿醉的下場。不僅如此,野田妹、峰、真澄這三大傻瓜又吵得要命,給他添了無數的麻煩。
但是,自己突然獲得了代替舒特萊塞曼指揮S樂的機會。
千秋側眼打量著野田妹。把自己扔進這個狀況中的人就是她。
“我還以為你會和他kiss,沒想到居然突然報以老拳……”
“那是因為米盧西突然撲上來啊……”
可憐的舒特萊塞曼,現在大概還口吐白沫地躺在招待室的地板上吧?
“為什麼是千秋?那家夥是鋼琴係吧?”
樂團成員們混雜著不滿和期待,困惑到了極點。
“千秋,你真的可以指揮嗎?”
“綽綽有餘。”
“你說誰綽綽有餘!”
“哇嘿!”
野田妹因為千秋的側手拳而飛向一邊。習慣了對她吐槽的自己實在有些可悲。
“……曲子是什麼?”
“貝多芬的第七交響曲。”
因為維埃拉老師的影響而學習過的曲子。千秋的手上聚集起了確信。做得到。
峰站起來揮動著琴弓。
“好,首先是調音!”
“等一下,峰你為什麼要模仿首席?”
“不是模仿,我就是這個S樂的首席小提琴。”
“咦,不會吧……”
所謂的首席,就是由第一小提琴來擔任樂團的領頭人。一想到這個人是峰,老實說,千秋產生了不詳的預感。
“那個~~,這個是我在指揮法的課程上使用的指揮棒,如果不介意的話……”
“哪裏,請使用我的。我的要高級一點。”
繼雙胞胎的鈴木姐妹之後,大提琴的井上由貴,甚至於連真澄都拿著指揮棒逼近了千秋。另一方麵,也有人湊在一起竊竊私語地在對千秋表示質疑。
千秋展開總譜,拍了一下雙手讓嘈雜聲靜下來,大量了一圈交響樂團。
雖然是練習的代理,但至少可以指揮樂團。這樣的機會難得一見。
“好,開始吧!”
貝多芬,第七交響曲。雖然不像《命運》以及《第九交響曲》那麼主流,但也是框架很大,洋溢著躍動感的出色交響曲。
心跳加速。千秋揚起指揮棒,伴隨著左拳一起揮下。
在序曲的部分,雙簧管會奏出美麗的旋律——但是沒有。
(唔……)
重疊的單簧管雜亂無章,圓號發出的是就好象吃壞肚子一樣的聲音。
首席連看都不看指揮,滿載著錯誤勇往直前。
(這個樂團算怎麼回事!超級差勁!就算再怎麼說是初次配合,也不至於演奏出這麼可悲的貝多芬吧?那個死老頭,根本就是把校園內的落後生和怪人全都收集到了一起吧?)
“Stop!Stop!”
千秋停下曲子低垂下腦袋。該從哪裏著手才好呢。差勁過頭。
“呐,各位,我們要演奏出更壯大的感覺。更加激烈,更加高亢。”
峰還是一如既往完全靠感覺來說話。千秋敲上了他的腦袋。
“什麼壯大!現在是有資格說這個的水準嗎?你知道自己拉錯了多少地方嗎?首席卻主動帶著樂團走音算怎麼回事?”
“首席好丟臉。”
雖然周圍發出了嘲笑聲,但是他們也沒有資格去嘲笑別人。
“單簧管,完全沒有跟上拍子!小號,聲音大過頭了!橫笛,先把音調準!中提琴,你找不準音程嗎!?就是你!”
千秋熱得脫下了外套。雖然還沒有說夠,但是這種時候,就算再去計較個人的技巧也沒用了。
(好不容易能進行指揮。我要讓這首出色的曲子形成我的風格!)
“那麼再從頭來一次。”
千秋流暢地揮動著指揮棒,一一地去糾正不對勁的地方。
“雙簧管,太高了!單簧管,沒有同步!橫笛,拍子!第二單簧管,連續銜接!小提琴,減弱!”
隨著曲子進入高潮,聲音卻越來越糟糕。千秋說不出的煩躁。
“中提琴,好好活動手指!第二單簧管,提高!——!?”
剛剛才說完,耳朵中就傳來了好象爛泥一樣讓人惡心的聲音。
是單簧管和雙簧管交換了自己的part。
“……唔。”
千秋用力一拍指揮台,放棄了指揮。大廳一時間一片寂靜。
無視指示。沒有學習能力。而且還有白癡進行惡作劇。如此讓人不快的樂團——
“好,到此為止。千秋失格~~各位,讓你們久等了。輪到主角上場了哦。”
大概是被野田妹帶來的吧,舒特萊塞曼拍著手走上了舞台。
“喂,為什麼是我失格?”
“你把女孩子害哭了。這就是最差勁的失格。”
仔細看去的話,中提琴的金城靜香在哭泣。但是這又怎麼了?
“抱歉,我來遲了!”
就在這時,從客席方向衝來了一個低音大提琴。不對,是個背著低音大提琴的小個子女學生。
“咦?櫻?你又因為打工而遲到了嗎?”
“不,今天打工的地方休假,但是我沒有錢坐電車,所以是從家裏走過來的。”
“走過來?從哪裏?”
“中野。”
“那可有十公裏呢!”
在峰和真澄和她說話的期間,周圍有嘈雜了起來。這個交響樂團就沒有秩序可言。
“哦,這一來就全員到齊了~~那麼讓我們開始吧。”
舒特萊塞曼也沒有責備佐久櫻的遲到。
“千秋,你沒有注意到關鍵的地方。”
“關鍵的地方?”
舒特萊塞曼壞壞地一笑,在轉向樂團的時候又已經恢複了平時的調子。
“峰,不用在意什麼音準,總之就是發出更加快樂的琴聲就好。像平時一樣。”
“好!”
“圓號,你擦一下鼻涕比較好。”
“啊,是。”
“雙簧管,換一下你的簧片。”
“是。”
就算是坐在客席上的千秋也能感覺得到。樂團的空氣逐漸柔和了下來。
“還有,雙胞胎的美人小姐,要對指揮看得著迷也OK,不過請發出更加性感的聲音哦~”
那兩個人好象和不好意思似地點點頭。周圍一起爆發了快樂的笑聲。
“大提琴的小個子,你已經準備好了嗎?”
“是。”
“那麼就按照千秋所說的那樣,大家一起來串一遍吧。”
然後,指揮棒被揮起。清涼的單簧管的獨奏和形成一體的交響樂的聲音。好象舞蹈一樣的輕巧指揮。雖然和完美還距離遙遠,但已經形成了“交響樂”。
“這個,就是千秋所說的那樣嗎?”
“不……”
千秋並不是找借口,這些人確實很差勁。簧片和身體的狀態也屬於本人的責任。可是隻是因為那個人在揮動指揮棒,就形成了交響樂的聲音。
果然還是無法放棄。千秋下定決心,重新看著指揮台。
Ⅱ
“請您認可我轉係到指揮係。”
在招待室,千秋遞出的第二封轉係申請,再次被舒特萊塞曼幹脆地撕碎。
“沒關係。在您答應之前,要我嚐試多少次都無所謂。”
千秋信心十足地笑笑,展示了一下足足寫了幾十張的轉係申請。他已經決定了不再放棄。
“……就算你不轉係,我也可以讓你作我的弟子哦。”
“咦?”
“你看起來很有趣。當那個什麼維埃拉的弟子太浪費了。不過轉係還是算了。繼續學習鋼琴比較好。不過相對的,其他時間要緊跟著我哦。”
“老師……”
雖然我一直認為你是吊兒郎當,隻有私心,不負責任的色狼大叔,不過你果然還是講師。不愧是世界級的巨匠。千秋的胸口不知不覺充滿了感動。
“好!既然已經這麼決定了,就讓我們進軍涉穀吧!”
“啊?”
“如果和千秋在一起,就可以指望女孩子來主動搭訕了。”
前言撤回。果然還隻是個色狼。
然後,他的不負責任在接下來的練習中就得到了發揮。
“參加下次的定期公演?”
“對,作為S樂的出道。”
“好,那也是我作為首席的出道!我才不會輸給什麼A樂!”
峰提高聲音煽動著大家,樂團的人也齊齊地隨聲附和。該說是粗神經呢還是不負責任呢?
“算了,反正我又不參加……”
“還有一點,從今天開始,這個S樂的副指揮就由千秋來擔任。”
“咦!?”
“就是這樣,千秋。給你指揮棒和總譜。指示就寫在這上麵。我接下來還有約,剩下的就拜托你了。”
舒特萊塞曼壓低了聲音交給千秋的,是總譜和色情酒吧的宣傳單。
“請等一下!我們是想要接受老師的指導才參加這個樂團的。”
“我還必須照看A樂和指揮係。沒有時間整天和這個樂團混!請好好加油吧。不要少掉一個人哦。”
舒特萊塞曼單方麵地丟下這番話,就立刻消失不見。
“為什麼我是副指揮……這算是什麼意思?那個死老頭!”
“算了算了,不要想太多。這一來不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揮動指揮棒了嗎?”
“千秋王子,太好了~~”
峰和真澄好象格外高興。
“真是羨慕頭腦簡單的人啊……”
千秋在另一個角度感覺到了死心。
既然無法直接獲得他的教授,那麼就隻能從實踐中去體會了。因為學習了舒特萊塞曼的做法,盡力壓抑下怒吼,所以那天的練習,比起上次來倒是順利了不少。
但是,聲音還是很糟糕。
今後應該怎麼糾正才好呢?沉重的不安壓在千秋的心頭。
“千秋學~長!”
野田妹沒大腦的聲音插進千秋的苦惱之中,粉碎了他沉穩的休息時間。
“辛苦了,給。毛巾和蜂蜜泡的檸檬。還有,我愛你。”
“咦?”
“等一下!你這算是在幹什麼呢?你當自己是棒球部的經理嗎?”
“人家是小南啦。”
野田妹好象很害羞似地踢起的小石頭,正中真澄的額頭。他大怒地揪住野田妹的麵頰向左右兩邊扯去。
“什麼小南!我要宰了你!今天一定要宰了你!”
“嗚呀!”
“啊哈哈,也算上我哦——!”
峰好象很高興似地插進了兩人裏麵。在野田妹遞給他的飯盒中,確實是有蜂蜜泡的檸檬——但是是整個一個的檸檬,連皮都沒有削。野田妹的感性和料理手藝果然還是獨樹一幟。
“那個,千秋王子……啊,千秋同學。這個小段我總是吹不好。”
“咦……”
回頭一看,雙胞胎姐妹正帶著緊張的表情站在那裏。
“上次我們有問過舒特萊塞曼,但是他根本沒有理。
給師傅善後也算是弟子的工作嗎?
“這個啊,因為這個部分容易被周圍的聲音所影響,所以要在自己心裏保持好節奏……”
“那個,千秋同學,我也有事想要詢問……”
“我也是。我有問題。”
自從他回答了雙胞胎後,S樂的成員就爭先恐後地舉起了手。在包圍了千秋的人群中,甚至也包括了當初故意惡作劇的玉木和橋本。雖然技巧還不是很好,但是他們對於音樂確實很熱心的樣子。
但是,找他商量的事情卻不僅僅限於音樂,甚至沒有僅限於千秋停留在大學的期間。
[就是說啊,我的父母希望我去找工作,可是我還想把音樂繼續下去。]
“關我什麼事!不要連這種事都找我商量!”
千秋在晚上回家的路上提高聲音掐斷了手機。但是,鈴聲馬上又響了起來。
[啊,千秋?我是雙簧管的玉木。你對鈴木熏是怎麼看的——]
千秋立刻切斷了電話。好象逃跑一樣地衝進了房間。
“可惡!是誰把我的電話傳出去的?當我是心理輔導師嗎?”
[叮咚]
原本以為總算逃出生天,但是這次輪到房間的門鈴被接連按響。
“……最後一擊是野田妹嗎?”
寂靜和自由是最大的財寶。就沒有什麼人能教教她這句貝多芬的名言嗎?千秋不耐煩地打開了玄關的門。
有一個,小小的女孩子。
她穿著下擺已經脫線的衣服,手裏拿著空的碗和筷子。
千秋關上房門歎了口氣。是幻覺嗎?
“我一定是太累了。”
“學長,我是野田妹!請開門!”
“野田妹……?”
這次是有人在咚咚地拚命地敲房門。千秋再次來到走廊上。
野田妹和那個小小的女孩子並排站在一起,遞出了碗。
“請施舍一口飯。”
兩個人的肚子裏麵都爆發出了可悲的聲音。仔細看去的話,就發現小個子那個是低音大提琴的櫻。
“……這也是副指揮的工作嗎?”
千秋沮喪地垂下肩膀,把野田妹和櫻請進了裏麵。
“哇,好厲害。有通心粉,湯,還有色拉!”
“湯是速食。比平時要馬虎呢。都是因為你不和野田妹一起去超市。”
“這是白吃的人該說的話嗎?”
“呀哇!”
千秋手上的平底鍋敲上了野田妹的腦袋。
“野田妹,你平時都能從千秋學長這裏吃到這麼多豪華的親手料理嗎?”
“是啊,包含了滿滿的愛情。”
“才沒有放那種東西!”
千秋揪住野田妹的領子,考慮是不是該扭斷她的脖子。但是——
“我不客氣了。”
話音剛剛落下,一人份的通心粉就被一口吸進了櫻小小的嘴巴裏麵。千秋和野田妹都大吃一驚,交替地大量著她和空空的盤子。櫻則是露出了滿足的笑容。
“啊……我已經有多少年沒有吃過這麼豪華的通心粉了啊。”
“豪華?隻是把吃剩的菜放進去而已啊。”
“能有剩下的菜已經很厲害了!像我們家,連能不能找到第二天下鍋的米都不好說……”
“咦?”
“爸爸的公司很不順利,好象還欠了債。”
“欠債!”
“雖然媽媽也去打工,但是根本就不夠用。音大的學費本來就比普通大學貴,所以我想至少自己要賺出學費才可以。所以沒有時間去練習大提琴,和大家的差距越來越大……這樣下去的話,我根本就無法待在S樂裏麵了!”
櫻的臉孔皺成一團,握著叉子哭了出來。
千秋隱隱約約也知道,因為遲到和錯誤太多,有一部分人對櫻很看不順眼。
“隻要多多練習不就好了嗎?”
“可是要打工,沒有時間。”
“那麼就不要打工。”
“不打工的話就沒錢上大學。”
“那就從大學休學吧。”
“咦……”
櫻的表情僵硬了。而野田妹則代替她站起來向千秋提出抗議。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畢竟,如果是為了學費而找不到時間練習的話,不就沒有上大學的意義了嗎?”
“當然有意義啊!比如說戀愛啊,邂逅啦,心跳啦。”
野田妹意義不明的主張遭到了無視。
“算了,既然你不想提高的話,就現在這個樣子倒也無所謂。”
“我想要提高。”
“是嗎?那麼有時間在這裏哭泣,卻不想要去練習一下的家夥,已經是問題外了吧?”
“千秋學長!”
“……打、打擾了。”
櫻低著頭離開了房間。
“學長是魔鬼!惡魔!”
野田妹抓起吃到一半的盤子,狠狠瞪了一眼千秋追在了櫻的後麵。
第二天的練習,她沒有來。
Ⅲ
比起大提琴缺席了一人來,千秋現在更加在意的是另一個大問題。
“第二樂章,還沒有舒特萊塞曼的指示嗎?”
總譜上一片雪白。手機也打不通。唯一殘留下來的手段就隻有色情酒吧的宣傳單了。
除了去那裏以外,千秋沒有其他路可以走。
舒特萊塞曼在華麗的店子裏麵和一堆女性談笑風生。其中一個好象並不是這裏的小姐。
“大師,今天是不是可以到此為止了……我也必須回去工作才行。”
“我可以讓你們的雜誌破例去采訪我所指揮的定期公演哦。”
“再加個果盤!不要磨蹭,快點拿過來!”
同行的女性的態度立刻大變。這男人來這種地方都要別人掏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