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哥,起床啦!」
一如往常的早晨,我一如往常地在小雪的淩虐中睜開雙眼。過去總是在第一次攻擊的時候轉醒,今天的反應卻有些遲鈍。
「起床了啦!老哥!快點起床!」
小雪整個人在我的棉被上跳來跳去,對我的五髒六腑造成莫大的壓迫。從被窩中探頭一看,鬧鍾正顯示早上六點半。
「幹嘛這麼早叫我起來?」
今天小雪出現的時間,比往常提早了半個小時。
「快點起來吃早飯。」
「不,我還要睡半小時。」
「別睡了,老哥有訪客呢。」
「訪客?」
我一把掀開棉被。
「是誰?」
「你猜。」
「別鬧了,快說!」
「結衣姊姊。」
「結衣!?怎麼不早說!」
我連忙從床上跳了起來,打開衣櫃取出製服。
「結衣姊姊怎麼會突然找老哥一起上學呢?有問題喔。」
「一點問題也沒有,妳別想太多。」
「是哦。」
小雪往前走了幾步,打量著正準備脫下睡衣的我。
「千歲和結衣姊姊,哪一個才是老哥的真命天女啊?」
「都不是,行嗎?」
「還是老哥喜歡的是要垣內哥哥看上的那個小女生?不行喔,小心觸犯兒童福利法,會被關起來的。」
「請妳先出去好嗎?我要換衣服。」
「隻穿一件內褲我不在乎的啦,想換就換吧。」
「妳沒關係,我有關係。」
我將小雪推出房門。
「快點下來喔。對了,結衣姊姊好像沒什麼精神。」
小雪的語氣聽起來有點黯然。
「呼。」
背靠著門板的同時,我不禁歎了口氣。
結衣怎麼會突然跑來?
八成是跟昨天的事情有關。
換上製服下樓之後,結衣正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看起來有些坐立難安。老媽笑著說結衣好久沒來家裏玩了,結衣的回答很小聲,聽不清楚她說了些什麼。
發現我下來了之後,結衣跟我打了聲招呼,臉上的笑容有些尷尬。
「老媽,我吃麵包就好了,總不好讓結衣等太久。」
「不行,牛奶和果汁也要喝。」
「好啦好啦。」
「你慢慢吃吧,我等一下好了。」
結衣連忙搖搖手。
「沒關係啦,反正我早上也吃不多。」
吃完麵包喝完牛奶之後,我立刻從餐桌站了起來。
「我去上學了。」
「路上小心。結衣,純人就麻煩妳了。」
老媽的這句話著實令人起疑。
我跟結衣離開玄關之後,並肩走在住宅區的馬路上。
蔚藍的天空看不到一片雲朵,看來今天是個秋高氣爽的大晴天。
「哇!」
結衣突然雙手一拍。
「怎麼啦?」
「也不是什麼大事啦。自從開學之後,我一直沒跟伯父和伯母見麵呢。」
「是哦?」
「以前每天早上都會見麵的說。」
這時兩個背著書包的小學生從前麵跑過。
我跟結衣一起上學的時候,也差不多是那個年紀。
沉默籠罩在兩人之間。
我跟結衣不發一語地往前走去。
朝著學校前進的同時,我不禁偷偷瞄了結衣幾眼。
好想跟她問個究竟。
結衣一定知道了『外人服』的證據,否則不可能挑在這種敏感時刻跑來找我。
好想問問結衣,早見到底在打什麼主意。
可是一想到這裏,又覺得有點恐怖。
千歲學姊的秘密被人知道之後,會有怎樣的下場?
穿過住宅區之後,綠油油的田園景色展現眼前。這裏過去曾經是農業區,直到前幾年才開發為住宅區。
農田的正中央,有間名叫淺間神社的小小神社。
「純人。」
來到通往神社的小徑入口,結衣突然停下了腳步。
「要不要過去看看?」
「現在嗎?」
「反正還有時間嘛。」
我看看手表。平常的這個時候,我還在呼呼大睡呢。
「也好,我們走吧。」
枝葉所形成的圓頂之中,小小的神社孤獨的聳立在農田中央的空地。
我跟結衣並肩坐在神社的外廊。
「以前我們常到這裏玩呢。」
「是哦?」
「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大概是幼稚園的時候吧。」
「我記不清楚了。」
「不會吧,我們常常在這裏玩捉迷藏或是官兵捉強盜呢。」
「經妳這麼一說,好像有點印象。」
「記憶這麼模糊嗎?我可是曆曆在目。」
結衣無意識地擺動雙腿。
「那麼那個時候的事情你八成也忘記了。」
「哪個時候?」
「反正你早就忘了,才不跟你說。」
結衣嘟起嘴唇。
「不要吊我胃口啦,說不定我還記得耶。」
「是嗎?我很懷疑。」
「拜托啦,結衣大人~」
我厚著臉皮苦苦哀求。
「好,就告訴你吧。」
結衣露出微笑,看起來十分地嬌弱。不過我真的有好一陣子沒看到結衣的笑容了。
「那時我們在這裏玩捉迷藏,結果你跟我剛好躲在同一個地方。」
「是哦。」
「眼看著鬼就要找到這來了,結果你突然衝了出去,救了我一命。」
「還真的沒什麼印象。後來我怎樣了?」
「後來你被抓到了。從此以後,這件事在我的心中就變成『星野沒事愛逞強』事件。」
「聽起來有點欠扁。」
「不過當時的你真的好酷。」
「那個年紀的男生都喜歡逞英雄啦。」
「從此以後,我對你的印象就改觀了。」
結衣瞇起雙眼,沉浸在過去的回憶之中。
寂靜再度籠罩四周。
除了徐徐涼風之外,聽不見任何的聲音。
過了一陣子之後,結衣突然打開包包,拿出一樣東西。
仔細一看,原來是一張照片。
千歲學姊的照片。不,正確說來應該是自律型千歲學姊的上半身開啟的照片才對。
沒錯,就是被真田學姊拍到的照片。
「唔……」
我無言以對。
這張照片證明了一切,沒什麼好辯解的。
「昨天早見學長找我過去。」
「是哦。」
「今天我也要去找學長。」
「辛苦妳了。」
「早見學長要我傳話。」
「嗯。」
「他要你放棄參選。」
「哼,果然不出所料。」
一聲不吭將照片流出去固然是中傷千歲學姊的方法之一,卻容易被人懷疑造假,而且一旦大家知道照片是從早見的手中流出來的,難保不會對早見的風評造成影響。基於上述的兩點考量,以照片脅迫千歲學姊才是上上之策。
「然後呢?」
「就這樣。」
「是哦。」
結衣將照片收了起來。
沉默再度降臨。
我凝視著低頭不語的結衣。
該怎麼向結衣解釋才好呢?騙她說這張照片是假的嗎?
「看了那張照片……妳覺得怎樣?」
「有點吃驚。」
「隻是『有點』而已?」
「好吧,很吃驚。之前早見學長提起的時候,我還不太相信呢。」
結衣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
「而且還有點生氣,生學生會長的氣。」
「為什麼?」
「因為她欺騙了我、欺騙了全校的人,刻意以機器人的姿態出現在大家的麵前。」
「這有什麼好生氣的?」
「難道學生會長的人氣和她的外貌毫無關係嗎?」
「也是啦。」
「她之所以能成為學生會長,全都是因為那個機器身體的關係,所以我很生氣。」
氣得雙頰發紅的結衣轉頭看著我。
「當初你發現學生會長的秘密時,難道都沒有什麼感覺嗎?」
「我?」
感覺?
發現千歲學姊的秘密的時候……
「有點失望吧。」
「失望?就這樣?」
「嗯,倒是不會生氣。」
「為什麼?你心目中的學生會長根本就是人造的冒牌貨,為什麼不生氣?」
「大概是我沒有受騙的感覺吧。再說——」
我凝視著遠方。
「女生不是都很愛化妝嗎?卸妝前跟卸妝後不是判若兩人嗎?我覺得千歲學姊的情況就跟化妝一樣,硬說學姊騙人,似乎太過牽強。」
「化妝歸化妝,畢竟還是本人,你不覺得跟學生會長畫上等號有點奇怪嗎?她可是變成另一個完全不同的人耶。」
「這……或許吧。」
「不必懷疑,就是這樣。學生會長太惡劣了。」
「沒那麼嚴重吧?」
「怎麼會不嚴重?惡劣就是惡劣!正常人才不會穿著那種東西到學校來呢,這是良心的問題。」
「其實這也是千歲學姊的煩惱。」
「煩惱?」
結衣皺起眉頭,一副不相信的模樣。
「我是說真的。學姊也很想脫下『外人服』,在全校師生麵前揭露自己的秘密,所以並沒有妳想象中的惡劣。
「為什麼你要幫學生會長說話?」
結衣從外廊跳了下來,走到我的麵前,眼神十分地恐怖。
「我也不是替她說話……」
「還敢狡辯,你明明就是處處維護她,連她的秘密都不肯告訴我!為什麼?」
結衣的肩膀微微顫抖。
「……我……我之前還以為你是被學生會長騙了,所以才會站在她那一邊。」
「我已經說過了,學姊並沒有騙我。」
「既然如此,為什麼對學生會長百依百順?為什麼總是跟她黏在一起?明知那是機器,你還是覺得很可愛嗎?」
「妳誤會大了,真的。」
「那就告訴我為什麼。難道你有什麼不能讓我這個兒時玩伴知道的苦衷嗎?」
結衣雙手握拳,神情十分激動。
「我……」
我低頭思索片刻之後,抬起頭來直視著結衣的雙眸。
「千歲學姊欺騙了全校師生,這的確是相當不應該。可是妳知道她為什麼要躲在那個身體裏麵嗎?」
「這樣子她可以得到美麗的外貌、優秀的成績和傑出的運動神經。」
「不,妳錯了。如果隻是為了那些膚淺的理由,學姊又何必一天二十四小時都躲在那個身體裏麵?」
「我哪知道那個怪人心裏在想什麼。」
「千歲學姊的『裏麵的人』患有人群恐懼症,而且病情相當嚴重,沒辦法直接與人麵對麵。」
「人群恐懼症?」
結衣露出狐疑的神情。
看來她似乎不太相信。其實結衣的反應相當正常,任何知道或是認識穿著『外人服』的千歲學姊的人,應該都無法接受這種說法。
「或許妳覺得我在騙人,然而事實就是如此,這也是學姊無法離開『外人服』的原因。」
「……」
「千歲學姊請我幫她克服人群恐懼症,因為她想擺脫『外人服』的束縛。我很想協助學姊完成心願,所以不希望學姊的秘密被別人發現。」
結衣別過臉去。
「你處處維護學生會長的理由……就隻有這些嗎?」
「我不懂妳的意思。」
「算了,當我沒說。」
結衣搖搖頭。
「結衣,可以請妳拜托早見嗎?我願意退出選舉,也請早見將照片的檔案交給我。」
結衣緊咬下唇,低頭不語。
「拜托妳了,結衣。」
「對不起,我辦不到。」
隻見結衣向右後轉之後快步離去。
「等、等一下!」
我試圖搭住結衣的肩膀,卻遲了一步。
結衣穿過神社,消失在小徑的另一端。她可是田徑隊的希望,我就算立刻追上去,也是無濟於事。
「這下可傷腦筋了。」
跳下外廊之後,我也緩緩地離開神社。
「關於昨天的事情……」
才剛走進教室,要垣內就急著找我說話。
「昨天怎樣?……嗚哇,腫好大!」
要垣內右側的臉頰貼著紗布和膠帶,腫得跟豬頭一樣。
「昨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這個……」
自律型學姊帶著千歲學姊回家之後,我也攔了一輛計程車,將恢複意識的要垣內送回家裏。
途中要垣內一直詢問千歲學姊和那個猛男的關係,於是我告訴他有事明天再說,暫時擺脫了他的糾纏。
「簡而言之,後來千歲學姊打敗了攻擊你的那個猛男。」
「學生會長果然厲害,那個家夥連魔法棒都對付不了呢。」
「對了,你的魔法棒呢?」
「應該是修不好了。真可惜,那可是相當珍貴的商品呢。」
要垣內搖搖頭,看起來真的十分遺憾。
「千尋殿下沒事吧?」
「嗯,千歲學姊送她回家了。不過她似乎大受驚嚇,暫時無法外出。」
「在下真是沒用。如果在下能發揮魔法棒的力量,事情就不會演變成這樣了。」
……算了,正義感十足畢竟不是壞事。
「學生會長呢?她有沒有受傷?」
「學姊沒事,幾乎是毫發無傷。」
「今天學生會長沒來上學,在下有些擔心呢。」
「你說什麼?千歲學姊沒來學校?」
「嗯。先前去學生會長的班上,想打聽千尋殿下的情況,結果班上的人同學說她沒來。」
「是哦……」
看來她真的受到了驚嚇。自律型千歲學姊打電話過來的時候,也說學姊回家之後就一直躺在床上。
(放學之後去看看學姊吧。)
順便轉達早見所提出的要求。
決定之後,我看著結衣的座位。
包包掛在桌子旁邊,人卻不知道跑哪去了。
不是去晨練,就是去找早見了吧?
「最近神樂殿下好像不常跟你說話。」
要垣內打量著空無一人的座位,臉上也露出不解的神情。
「好像是吧。」
「難道又吵架了?」
「不。」
我歎了口氣。
「這次比吵架還要嚴重。」
「應該是這裏吧。」
我站在大樓前麵喃喃自語。
這裏是鄰近學校的住宅大樓,也是千歲學姊的租屋處。
千歲學姊住的地方位於大樓的最高層。過去我曾經路過好幾次,今天還是第一次造訪學姊的住處。
穿過大理石砌成的大廳之後,來到鑲著毛玻璃的玄關。
自動門鎖,必須按下住戶的門牌編號,透過對講機請住戶開門。
於是我按下千歲學姊先前告訴我的號碼,對講機立刻傳出再平常也不過的蜂鳴聲。
等了許久,還是等不到回應。
「不在嗎?」
請假在家並不表示不會出門,說不定學姊出去買晚餐的材料了。
早知道應該先以行動電話跟學姊知會一聲。
為了保險起見,我又按了一次對講機。
「哪位?」
這次倒是馬上有了回應。
是千歲學姊、而且是『裏麵的人』的聲音。
「啊,是純人!哇——!」
學姊的聲音顯得有些亢奮,大概是透過攝影鏡頭看到我了吧。
原本以為大受打擊的學姊恐怕連上學的力氣都沒有,看來是我多慮了。
「呃……聽說學姊請假,所以我特別前來探望。」
「趕快上來吧。」
玄關的自動門隨著尖銳的電子音軋然開啟,我朝著最上層最角落的房間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