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朽葉殿下。」
有人出聲叫喚詩織——是代替主子正憲到這露臉的和勝。
這名福島家家老,此時正皺著臉環視圍繞鍋子的人們。
「在這種地方野炊實在……」
簡直像是福島家吝於替幕府使者準備餐點,事關體麵問題,和勝言下帶有這番意涵。
話還沒完——
「不僅如此……還跟鬼一起用餐。」
圍著鍋子的人群中,可以看到曉月及沙霧的身影。
嘵月不以為意,沙霧則一臉神遊太虛的模樣,正端著遞來的碗。
沙霧姑且不論,讓白天那具機關甲胄停擺的人是曉月,他也有品嚐町民慰勞品的權利,這是詩織的說法。
「想必家老大人也很清楚吧?對導術使上手繚腳銬起不了作用,隻能像這樣看守。吃飯時可騰不出手口來用。」
詩織笑咪咪地回應道。
的確,吃飯時沒空詠唱術言,亦沒手隨心所欲拔刀。
「……」
和勝歎口氣並搖搖頭——大概覺得說再多也無濟於事,他一個轉身便離去。目送他離開後,詩織轉向曉月及沙霧。
「你們不吃嗎?」
詩織朝手拿著碗、未動筷用餐的曉月及沙霧出聲詢問道。
「——就吃吧。」
說這話的人是曉月。
「看樣子應該沒下毒。」
「——!」
沙霧吃了一驚,轉頭看向曉月。
對此,詩織隻是泛起一層苦笑。以曉月的立場來看,他自然會對下毒一事心生警戒。基於這點,詩織從同一個鍋子裏撈出鍋中物,率先吃給他看。
「其實剛才也說過了。」
看著曉月及慢上些許的沙霧著手開動後,詩織才續道:
「我們雖然有任務在身,卻不能對你們坐視不管。把你們交給這裏的藩主——福島大人,多少也令人有些不安。」
「……你之前說有些隱情對吧。」
曉月一雙視線仍盯著碗,語氣冷淡地問道。
「天部特地到這種地方來調查失蹤案件,實在不尋常。裏頭有什麼隱情?」
「啊~……這個嘛,關於這點……」
被曉月一問——詩織的苦笑更深了。
「就稍微……犯了點錯。」
「犯錯?」
似乎對這答案感到意外,曉月從碗抬起臉看向詩織。
「年尾有開一場宴席,那時我喝得有點醉。」
「……在江渡城?」
「沒錯。然後,我就有點……失控。」
「你說有點,到什麼程度。」
「不小心脫了。」
「……」
曉月的身體微微一傾。
或許這自白太出人意料,害他不自覺栽倒出去。
「我當天部眾有做些成績出來,所以呢,是沒遭什麼處分啦。」
事實上,當她正要脫個精光時.幸虧兵衛趕緊出麵製止。如果她又做出什麼令人皺眉的事——例如對坐在一旁的德河家臣們摟摟抱抱——或許早就被要求切腹謝罪了。
「也就是說,你是被調來鄉下冷靜思緒的?」
「……嗯,差不多就是那樣。」
詩織一派輕鬆地笑著。
「當然了,不隻這些原因,武家子女也行蹤不明,失蹤事件也已經不能坐視不管了。總而言之,我們為了調查那件事才過來這邊。」
詩織——拿筷子指向曉月。
「後來——有人就帶著被禁的機關將出現,還是個鬼。」
「……」
「直到證明你和這件事毫無關聯之前,都不能放任不管——就是這麼一回事。」
話說到這,詩織啜起碗中湯。
曉月愣著臉眺望她一陣……
「這件事跟我無關。我對擄人根本沒興趣,也不靠那種勾當維生。」
「證據在哪裏?」
「你這是惡魔證明法吧?」
「惡魔證明法?那是什麼?」
「啊……不。」
曉月轉而露出有些訝異的表情。
他一時口快就說出口,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字裏含意——就是那種感覺。曉月有段時間露出思考的表情,之後沒什麼自信地補充說明道:
「想證明『有』隻要提出實例就行了,要證明『沒有』卻很難——應該說幾乎不可能。就算目前並『沒有』出現在眼前,世上唯一的某樣東西還是有可能存在於某處,並在無人知曉的情況下『存在』於某個地方。」
「啊,原來是這樣。」
詩織大概理解曉月想表達的了。
「也就是說,要求你舉證自己與失蹤事件無關,基本上是件不可能的事。」
「若你執意要求,到下次失蹤事件發生前,你們得一直看守我才行吧。」
「說得也是呢,就那麼辦吧。」
詩織結論下得幹脆。
不過……
「……我可沒閑功夫跟你們這群人瞎耗。」
「為什麼?」
「……」
曉月沒有回答。
見狀——詩織繼續追問道:
「因為那具白色機關甲胄?」
「……」
曉月依然保持沉默。
不過,詩織並沒漏看他表情的細微改變。
照這樣看來……這名年輕的鬼,明顯跟那具白色機關甲胄的駕駛員有某種瓜葛。
「總之,無論原因為何,就算你跟失蹤事件無關,我們還是不能輕易放你走。」
「為何?」
「你應該知道才對,畢竟你是個鬼啊。」
詩織不忘將町民送的一升瓶裝的酒奪至手邊。
不過,正當她打算將酒倒進杯裏時——酒瓶就被兵衛沒收了。
詩織恨恨地白了副官一眼,但看到兵衛臉上寫著「請您想想自己為何會在這」,她就改歎口氣。
「鬼。沒有父母為因,是種憑空誕生的東西——縱使有人類外貌,卻是非人怪物。要說證據的話,是因為鬼的導術適性遠比人類高上許多。光是存在,因果氣場就亂了。」
「……所以?」
用不著多說,關於這點程度的說詞,嘵月自己也明白才是。
他的表情並無絲毫動搖,催促對方說下去。
「對一般人來說,你是個怪物。所以沒辦法正常——沒辦法混在人群裏過正常生活。」
「……或許吧。」
「另一方麵,由於導術上的才能非常優秀,鬼又沒有家人親屬這層束縛,有時會被視為非常貴重的人才,受到器重。雖然是用在情報工作方麵。隻要你有那個意思,許多藩主都會提供豐厚俸祿喔。就好比——江羽的福島家啦?或者朝廷方麵。」
朝廷肯定把幕府當成眼中釘。
他們在千年前曾經享盡榮華富貴,一直希望喚回武家還是貴族走狗的時代。戰國之世終結,如今世局再次以弄權為重,對於能成為得力助手的密探或間諜,他們肯定是望眼欲穿、求才若渴。
「看你對這種行為好像有意見?」
「與其說是我個人,不如說是幕府。倘若其中一藩的力量過於龐大,對幕府而言可不是件好事。一旦認定實力過剩的藩具有威脅,幕府就會著手削弱該藩勢力。」
「用些刻意刁難的藉口來削減俸祿,這話可聽多了。」
曉月的語氣聽來諷刺。
不過,詩織卻不以為意地頷首繼續道:
「因為這樣,幕府和各地諸侯的關係持續緊張,可能會引發些不必要的爭端。有一點希望你別誤會,我們並非在擺弄權勢,隻是不希望世局又變得跟戰國一樣混亂罷了。為了維持天下太平,我們不希望德河政權動搖。」
「話怎麼講都隨人。」
曉月扯出一抹淺笑,嘴裏回道。
「在上位者總是講場麵話來灌迷湯——可惜的是我並不打算去哪裏謀官位。」
「……那你有什麼目的?」
結果,話繞到這邊來了。
不過——
「……」
一講到這個關鍵問題,曉月果然就沉默了。
「算了,無妨。既然這樣——換問這邊。」
詩織說著轉頭看向——沙霧。
「陽炎……沙霧,名字是這樣對吧。說真的,你也渾身是謎呢。」
「……」
「要是你不回答,我會很困擾的。」
這邊這個態度冷淡——說得更貼切點,更像是怕得不敢開口,或是不知所措、不知道該說什麼的感覺。
過了一會兒,沙霧先是一臉飄忽、表情虛幻地看向身旁曉月,接著才朝詩織看去。
「……你要拷問我嗎……?」
她像是突然想到一般如此問道。
完全沒有害怕的樣子,但也沒有「反正你辦不到」、狀似瞧不起對方的跡象。
對所有事情都漠不關心——她給人這樣的印象。
「我們可沒閑功夫一直跟護法獸戰下去。不過,可以把你關進某間牢房,讓你挨餓。對你沒有敵意或惡意的話,護法獸就不會出現吧?」
「……」
沙霧眨著眼凝視詩織。
果然,她看起來還是一點都不怕。
言行舉止雖然正常,但似乎……她身為人的內在已經走樣了。
反應明顯不是正常人——若有人問詩織,這女孩究竟是在什麼環境下長大,怎麼會養成這樣,她也說不出原因。
八九不離十,當他們製住曉月時,開動那具黑色機關甲胄的就是沙霧——詩織是這麼想的。機關甲胄旁必須要有機士,或有人來當導術的「芯」,否則無法展開導術結界——甚至無法動彈。
然而,若要斷言她是曉月的同伴,又有幾點可疑之處。
雖然曉月隨口說是「我的女人」……
「若你打算跟我談談,隨時都可以告訴我。」
詩織說完——決定結束對話,先好好享用眼前的餐點。
●
她看著自己映在水麵上的臉。
吃完飯後——沙霧來到盥洗處。
站在裝了水的石製洗手盆前,沙霧口裏吐出一聲短短的歎息。
「……」
她不喜歡自己的臉。
據說長得很像祖母,自幼就被這麼說。有人告訴自己,那是血統純正的繼承人之證,總有一天她也會嫁進某個武家,成為家族基石……父親、祖母時常對自己耳提麵命這些。
不僅如此,沙霧本身對此說法也不疑有他。
直到一切遭火海吞噬——直到六年前的那天為止。
奶媽救沙霧逃離熊熊燃燒的城堡,逃到養母那邊——在那力盡而亡。
『求求您,別讓這高貴的血脈斷絕——』
這句話成了奶媽的遺言。
不過……
「……饒了我……這一切,太沉重了……」
沙霧搗著臉呻吟。
一些畫麵閃過她的腦海,有奶媽布滿鮮血的臉龐、祖母因憤怒而扭曲的臉孔、父親冷靜透澈說教的嘴臉。
沙霧的內心被這些東西占據。
除此之外再也沒別的了。
「我已經……」
衣服的袖子滑落下來,露出刻在雙手上的護法獸刺青。
想忘掉一切。但她卻忘不了。
無法決定任何事。沒辦法期望任何事。
就算事情已成了過往雲煙,她還是連生死都——無法自由決定。
到底是為什麼,自己是為了什麼而活?
她甚至不記得有受過父親疼愛。祖母隻讓她感到害怕。
沙霧已經沒有餘力為這些已死之人做些什麼了。
然而——那血脈仍在自己體內流動,不打算放她自由。這些恩恩怨怨將她束縛住。這些東西,明明已經不具有任何意義了。
「我……」
一抹又一抹的記憶如發作般襲來,令沙霧蹲倒在地,嘴裏流瀉出呻吟。
●
兵衛進到營帳裏——詩織跟之前一樣,就著座燈的光閱讀書狀。
「那是?」
「嗯——剛才送來的。海運紀錄。」
詩織說話時持續盯著書狀看。
「……跟那艘被擊沉的船隻有關?」
兵衛拔開稍早用餐時從詩織那沒收的酒瓶瓶栓,將內容物注進茶碗中。
接著他將茶碗遞給詩織,對方依然在研讀書簡,隻動動手接下茶碗。
「上頭還記了其他事項,囊括最近的大小事。」
「有發現什麼可疑點嗎?」
「若失蹤事件是出自奴隸買賣,外國奴隸商人就很有可能插一腳——」
「嗯……」
兵衛亦朝自己的茶碗內注酒,一麵沉吟道:
「莫非詩織大人認為,那隻鬼跟護法獸憑身的女孩與此事毫無關聯?」
「這我就不清楚了,但這次的失蹤事件,要說是同一『犯人』所為……不是一兩個人就能辦到的吧。話說抓了那些人後,不知道會怎麼處置。要殺掉,還是賣掉,或者有別的用途呢?就算那兩人真的跟此事有關,犯人肯定也不隻他們。」
「……的確。」
兵衛對詩織的犀利見解深表讚同,並說道:
「海運的話,聽說以前為了因應凶險海象,有些船會載人當活祭品。」
「是啊,我好像也聽過這種事。或許還有專門為此販售奴隸的商人在……」
話說到這,詩織的臉色突然凝重起來。
「話說回來,我們這些人搭了機關將,應該也沒資格唱高調。」
「您說這話……」
兵衛的表情也跟著嚴肅起來,話說到一半便沉默。
詩織的〈升星〉也好,兵衛的〈月輪〉也罷,那些職神原本都是活生生的人——應該說,是藉導術將人類靈魂「關」在機體裏。盡管有些職神是募集誌願者而來,但曾經有段時間,人們似乎篤信愈多上級機關甲胄在手,愈能支配戰爭局勢,因此跟奴隸商人買進奴隸殺掉,將他們當成職神使用。
「總之要查明原因——這才是問題所在。」
詩織小口小口地啜飲著碗中酒,如是說道。
●
曉月和沙霧在機關獸車貨艙內就寢。
這是詩織的溫情,講白點其實是——隻要好好看守出口的話,與其將兩人關進不甚牢固的牢房,這麼做更能確實限製曉月他們的行動。
「……」
曉月將背靠到其中一麵牆上,整個人坐著閉目養神。
沙霧待在離他稍遠的地方,一樣靠著牆入坐。目前她是清醒或入睡,都因為低著頭的關係看不清楚。
接著——
「——曉月大人。」
琴音的身影飄然出現在曉月麵前。
「什麼事?」
曉月睜開一隻眼回應她。
「外頭雖然有守夜人的機關甲胄在……還是有突破可能。不知您意下如何?」
「……不。」
曉月搖頭說:
「我對失蹤事件有點在意。」
「失蹤事件嗎?」
「先是發現九十九眾的蹤影,在那又有怪事發生……可能是那幫人暗中做怪。說老實話,那夥人到底在計劃什麼,還讓人摸不著頭緒。」
就曉月所知,九十九眾似乎不是為了掌權才暗中活動。
雖然某些時候會跟有權有勢者接觸,卻沒有就此躍出台麵的跡象。相反的,在隻原或大阪夏之陣等戰役時,他們甚至還私下跟對戰雙方保持接觸。
縱上所述——九十九眾的目的究竟為何呢?
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曉月持續追蹤他們。
就為了揪出那些家夥,把他們全殺了。
不過……
「至少,九十九眾肯定到這來了。就算他們跟失蹤事件有關,我也不意外。看起來有跟監的價值。」
「——曉月。」
突然間——琴音的語氣變了。
剛才還像個麵對主君的臣子,力求自身禮儀得體,說起話來保持一定距離……現在的語氣卻像在跟親近之人講話。
「……怎麼了。」
睜開雙眼後,曉月目光銳利地瞪視琴音。
「我……已經死了——」
「住口。」
曉月像是要阻止她繼續說下去般說道:
「……你不過是個影子。是用我的腦袋憑藉導術再現的幻影罷了。不是真的琴音。職神少在那假論人心。」
姑且不論內容,語氣倒是很平靜。
然而說這番話的同時,他內心充滿的激昂憤怒,旁人絕對無法想像。比起聲嘶力竭的怒吼,聲音裏那些微動搖,反倒透露強上好幾倍的激情。
「曉月……」
琴音哀戚地垂下雙眼。
接著她總算換回平常的口吻,畢恭畢敬地賠罪。
「非常抱歉,我說得太過火了。」
「——還有一件事。」
曉月補充道。
聲音聽起來——已經不帶憤怒的情緒。
「琴音,你會錯意了。」
「我會錯意嗎?」
「我——」
這時曉月突然中斷話語,轉頭朝一旁看去。
他注意到沙霧正抬起頭看向自己這邊。
「……啊。」
沙霧眨眨眼。
「打擾到……你們了?」
「不,沒有。」
曉月歎口氣並搖頭示意。
「別管那個了,我有事想問你。跟九十九眾無關。」
「……」
沙霧的頭微微一偏。
「今天早上,就算看到機關甲胄在附近作亂,或者是我一開始遇到你的時候也好,你既不逃,又不怕,總是待在現場吧。」
「是那樣……沒錯。」
似乎被人一講才注意到這件事,沙霧遲了些許後點頭。
「膽子可真大啊。還是你是個傻子?」
就算機關甲胄隻揮動手腳,還是足以構成殺人凶器。
在戰場就更甭提了,一旦上場打戰,步兵都會注意別被掃到、別被踩爛,跟機關甲胄保持距離。不僅如此,機關甲胄的可怕程度——危險程度,就連非武士身分的人們都清楚這件事,看到實體更是一目了然。
然而,沙霧卻連躲都不躲。
「不——」
曉月眯細雙眼。
「莫非你不怕死?」
「倘若不怕死之人便是愚昧之人……那我確實是如此吧。」
沙霧淡然地說著:
「活著本來就不具任何意義……又沒辦法自殺……」
「因為那些護法獸嗎?」
「是的。那是生之詛咒,不讓人死。」
跟說的話相反,沙霧神情遲緩。
疲憊不堪——就連喜怒哀樂都倦於表現,這就是她的表情。
「就算我想自殺,白亞跟紅蓮也會有所反應,出手阻止……話雖如此,要我選餓死或病死,又提不起勇氣……」
餓死或病死會痛苦很長一段時間。
忍耐那些過程,慢慢走向死亡,遠比瞬間死去要耗掉更多精神。
「若用鬼的導術,能不能打破這個詛咒呢……?」
「這就是你不逃的理由嗎?」
對於沙霧依賴般的眼神,曉月語帶鄙夷地回應。
「你想死嗎?」
「……」
沙霧既不肯定,也不否認。不過——
「真是奢侈的願望。」
曉月說話時露出嘲諷的笑容。
「我想活下去,我不想死——有人正說著這些話死去,眼下這一刻,他們應該還存在於世上某個角落吧。在某個地方,有人極度渴望活下去,你卻打算拋棄生命?」
「我不知道……該如何活才好。」
沙霧喃喃自語道:
「為何而生,為何而死——我不明白這些。不,從一開始就不曾明白。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也不清楚自己想怎麼做。日複一日地迎接每個早晨,或許有天再也睜不開眼,就能解脫了……我入睡時常想這些……」
她會這麼說,或許是種心死。
隻有死才能阻止自己活下去,沙霧已放棄一切許久,她的心可能在很久之前就死去了。
「我沒辦法決定任何事。自己的事也好,別人的事也好,全都無法決定。因為這樣,到底該怎麼做才好,我毫無頭緒……」
「……」
曉月沉默地注視沙霧一陣子。
「所以你連求死都寄托在他人身上嗎?」
「或許……是吧。」
曉月這番話說得嘲諷,但沙霧卻老實承認。
「不……對不起。關於這點……我也不是很清楚。」
「……」
曉月隨即歎了口氣。
跟這女孩相比,不顧一切投身的人還比較「樂觀」。
年紀不過十五歲左右,女孩卻連絕望的力氣都沒了,有如一個老嫗。
不過……
「你啊,真是笨得可以。」
曉月說道——一副不想繼續談下去的模樣,忿忿地閉上眼睛。
●
唰、唰、唰,帶著粗糙的磨擦聲,鋼鐵之足踩進砂礫裏。
踏著岸邊的濕砂,異形巨影緩緩上陸。
是機關甲胄。還有三具。
隻不過,為了與夜色同化,它們全身都裹著黑布,展開的導術結界也不例外,優先作用於消音。沙灘被一片黑暗籠罩,已經沒有半個漁民在那裏,為了防止被海浪衝走,僅剩幾隻小船停靠在岸上,隨意放置。沒有人撞見機關甲胄上岸,並為此大吃一驚。
取而代之——
「……」
稍微前進一會兒後——三具機關甲胄停下腳步。
自小船暗處竄出兩道人影,與機關甲胄相視。
「……」
人影舉起龕燈——亂破經常使用的攜帶型燈火——照亮自己的臉,朝對方頷首。
這就表示.他們對大致情況已有所了解了吧。
兩道人影踹著砂跑開,接著三具機關甲胄走了起來——緊追在其身後,壓低腳步聲,在黑暗中接連穿梭。
●
有人躺在地上,朝上仰望天花板。
沙霧待在機關獸車貨艙內,有別於一般設計,這裏將屋頂設定成左右敞開的樣式。會這麼安排,當然是為了讓〈紅月〉進出。若天花板不能打開,每次進出都得開後門橫躺,再倒退著爬出去——不僅難看,行動起來也不流暢。
有堅硬冰冷的鋼鐵板,還有支撐它的梁柱——不,這種情況下或許要說屋梁比較合適——看著這一切,自己怎麼會身在此處、還做這種事呢?如此疑問閃過她的腦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