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卷 第4章 公主的憂鬱(1 / 3)

人何以置生於世

倘探求此道謂之生

再看命已注定者

必等同於生不得允

然赴死諸悖不順

虛無圄身更幽懼

既非生,亦非死

僅能徊徨於暮瞬一隙

空懷生魂永不得贖

福島正憲因戰功——更貼切點來說,是以性情粗暴凶猛聞名的武將。

當年靜嶽一役,他使槍最先衝入敵陣,取首不落人後地討殺敵將,立下大功並躍身為靜嶽七槍之一。自幼便在豐聰秀吉栽培下展露頭角,與石田光成等人同以豐聰家重臣身分服官,另一方麵,跟文治見長的石田光成又水火不容……據說秀吉死後,他一度計劃襲擊光成,最後在德河家康的勸說下打消念頭。

雖然還立下其他戰功,但他這人蠻亂胡來的逸聞可不乏於耳。

正因如此——

「聽聞,殿下今日上午大顯身手。」

第三次了,會見詩織時,正憲除了譏諷外更毫不掩飾反感,以充滿敵意的目光利眼瞪視她。隻消踏錯一步,對方似乎就會當場拔刀劈來。

不過……

「不,您過獎了。多虧那名青年在押解時很安分,人員才沒有出現傷亡——」

詩織鎮定地四兩撥千金,如是說道。

反倒是待在她背後的部下們,明明沒有遭正憲直眼瞪視,臉色卻鐵青一片。害怕正憲的成分不多,而是他們心裏明白,當正憲拔刀相向時,詩織搞不好會樂於接招。

「……這話說得還真謙虛。」

「哪裏。」

詩織麵露微笑並搖搖頭。

正憲一度額冒青筋,瞪視她好一會兒——最後為了冷靜下來,他深吸一口氣說:

「我方有些家臣前至現場,據其稟報,該名青年似乎是鬼?」

「……鬼原本就渾身是謎,並無切確實證。該名青年是人是鬼亦有待商榷。」

倘若他真的是鬼,可得老老實實招來——盡管有這層壓力罩頂,詩織還是擺出毫不知情的樣子裝傻。

鬼都是很優秀的導術使,一般世人忌諱鬼,相反的,有權有勢之人會想暗中納為己用。優秀的導術師愈多,權水的生產量就愈高,所持機關獸或機關甲胄的運作率也會隨之提升。

「關於鬼的研究,幕府似乎視為機密呐。」

「……」

詩織笑得曖昧,八成被正憲說中了。

「我也沒親眼看過,但聽說鬼會使用超越導術的可怕術式,是相當怪異的存在?」

「除了是優秀的導術師外,與一般人並無其他差異。不僅如此,那名青年能通人話,應與狐狸妖怪一類有別。」

「……」

正憲不以為然地哼了聲。

與廢機令裏明定的機關甲胄處置不同,關於鬼的處置,並無幕府明文,亦不受其裁判,僅在私底下暗引不成文法「除了官員,關於鬼之處置,不得妄加幹涉」。

正因如此,正憲才以維持藩內治安、握有相關權限為由,要求詩織把鬼交出來,而她又出詭辯「還未弄清是人是鬼」,見招拆招。

然而……

「不論真相為何,並無證據指出那隻鬼與先前的失蹤事件有關。既然如此,事關領內械鬥,裁判權當歸我這個藩主所有。」

「此話不差,但那人亦持有機關甲胄,還是將級甲胄。也就是說,其駐有能自律的職神,就算沒有機士搭乘,還是能采取一定程度的行動。萬一那人真的是鬼,將這個可能性也考量進去——」

「言下之意,莫非是質疑我藩壯士無法製伏那隻鬼?」

語氣聽來怒不可遏,正憲粗聲逼問。

「不,並無此意……」

「朽葉殿下所受的幕府之命是調查失蹤事件。其餘糾紛事項與我領內施政有關,已出朽葉殿下權限。」

「……您說得是。」

話說到這,詩織終於肯讓步。

繼續惹毛正憲,詩織個人固然樂在其中——但以天部眾一員的立場來看,將難以達成幕府之命。調查失蹤事件,對詩織來說是種懲罰……幕府對此事並未多加重視,正因如此,若沒把這件事辦好回江渡,她實在無臉見人。

「關於那人的處置,就交由貴藩定奪吧。」

「嗯。」

正憲總算一臉滿意地點點頭。

由於個性粗蠻,造就單純的一麵,情緒似乎來得快去得也快。

「話雖如此,亦無理可證那人與此次失蹤事件完全無關。基於這點,看守鬼的工作請務必算入我等。」

「唔……」

正憲再次麵露不悅之色。

然而,話都說到這了又走回頭路討價還價,想必他沒有蠢到這種地步——正憲冷著臉,沉聲回道。

「……就隨你的意吧。」

那時——在福島宅邸旁的廣場上。

曉月正在接受兵衛調查。

「……」

刀遭人沒收,還被押到廣場中央的椅子入坐,但他身上並沒有銬著手鏡腳銬。隻要導術師有那個打算,徒手就能破壞,故上銬不具任何意義。

取而代之,曉月正麵有兵衛在,背後則有其他武士把守,手一直放在刀上,隨時可以拔刀。還不隻這些,更有兩具起動中的機關甲胄待機在一旁。要是曉月有任何可疑舉動,肯定在他還來不及詠唱導術術言時,當下就會遭人問斬。

「還真是大費周章啊。」

曉月話中帶刺。

弦外之音在譏諷對方是「膽小鬼」——但別說那幾名武士了,就連兵衛都未因這點程度的惡言表現出一絲一毫激動反應。他反倒彎下腰,利眼探視曉月的臉並問話:

「先報上姓名如何?」

「……」

「曉月,職神這麼叫你對吧。字怎麼寫?」

「……」

「我是德河幕府軍西方部隊成員,天部眾九號——朽葉詩織的副官瀧織兵衛。與朽葉詩織同奉幕府之命,正在執行任務。」

「……」

「不說嗎?還是鬼不懂人話?」

「……」

盡管對方語帶挑釁,曉月還是保持沉默。

兵衛轉頭朝機獸車望去——話鋒一轉。

「真是具優秀的機關甲胄啊。」

「……」

「你應該知道廢機令吧?」

「……」

「——除非得到幕府許可,否則不得持有機關甲胄。機關將更是如此。可別說你不清楚此事喔。」

突然有人從側邊插話進來。

兵衛等人、曉月皆扭頭看向該處,詩織——除此之外還有福島家家老長尾和勝,兩人正朝這邊靠近。

曉月雙眼微眯,瞪著詩織瞧……

「非幕府直屬機士就強製收繳機關甲胄,而隻要獲得許可,女人也能搭機關甲胄亂跑。真是群自私的家夥。」

「大膽!」

有人因這番侮辱言詞勃然大怒,不是詩織本人,而是兵衛。

「居然對貴為天部的詩織大人口出惡言——」

「兵衛,沒關係啦。」

詩織臉上泛起苦笑,出言製止副官。

「他搬出那種態度,我反倒樂得輕鬆。」

「詩織大人……」

兵衛表情怔愣地呢喃道。

詩織筆直看向曉月——接著開口:

「說老實話,你很礙事。」

「……」

「我等身負幕府之命,特來此地調查多人受害的失蹤事件。若鬼在此現身,我等斷不能忽視。手裏握有機將就更嚴重了。你可明白我等立場?」

「……」

曉月先是歎了口氣——接下來總算開口回話。

「……我叫胡堂曉月。跟你們幾個不同,並沒有為人稱道的堂堂來頭。」

「你是流浪者?」

「……正是如此。」

「原來是這樣啊?」

「……」

詩織點頭說道,在她背後的福島家家老則眯起雙眼。

不單隻有福島家那麼想,鬼既是強大的導術師,同時還能成為優秀的間諜、密探。基於上述理由,比起合戰,如今權謀術策更能左右武家命運,據傳各家都在招攬優秀的導術師及密探,浪人更是首選。

「既然已經告訴你名字了,可以問一件事嗎?」

曉月回望詩織的眼,如是問道。

「問什麼?」

「你說要調查失蹤案件,這種事有需要動用到天部眾?」

話說失蹤案件,大抵出於生活困苦的農民弑子殺親,或奴隸商人抓人為奴販賣,為了掩埋真相、阻斷搜查才造此藉口。

也就是說,事情不至於大到特意派遣天部眾親查。

當然了,或許其中真有人憑空消失——但很難想像幕府會為了詳加調查,派遣堪稱殺手鐧的天部眾成員前來。

「嗯,這件事啊,總之裏頭有些原因就是了。」

詩織麵泛苦笑地搔搔臉頰。

「如果隻是少掉一、兩個農民或漁民,我自然不會被派遣過來。碰巧有武家子女失蹤,再加上受害人數眾多,上頭才會懷疑是『事件』。」

「……」

「反正說到失蹤之類的,除了希望少口飯吃,大多都是奴隸商人或強盜所為。話說回來——我看你之前好像在襲擊那艘商船。」

「你認為我在做強盜擄人的勾當?」

「不是嗎?」

詩織歪過頭疑惑地回問。

這女的——雖然是天部眾成員,但看來看去都不像幕府重臣,言行舉止沒什麼架子,感覺很輕佻。莫非隻有詩織特異獨行,還是說,天部眾成員全都是這類奇人異士,曉月實在無從判斷。

「我說不是你就信嗎?」

「這就難了。不過我等認為,那具重裝型機關甲胄是在替船護航,後來才跟你這突襲者交戰——看起來是這麼回事。」

「最後把船弄沉的可是那家夥。」

「——『那家夥』?」

「……」

曉月靜了下來。

這個名為詩織的天部眾——果然不是省油的燈。

「這麼聽來,你似乎跟那具逃走的機關甲胄機士認識,還是說,你知道對方底細?為何要那麼做?」

「不幹你的事。」

「還不從實招來!」

之前一直退居身側的兵衛朝他報以怒吼。

不過,曉月可不會因這點小事就戰戰惶惶。

接下來——該怎麼辦才好?

正當曉月動起腦筋時,有事發生了。

「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

一道慘叫聲響起。

曉月等人納悶地看向該處——就在視線彼端,兩名福島家家臣繞過機獸車,模樣慌張、連滾帶爬地跑出。

有東西緊追在後現身,是兩頭護法獸。

「——!」

兵衛及詩織立刻抬手伸向腰際佩刀。

兩名福島家家臣雖已拔出佩刀,但都隻是胡亂揮砍,完全起不了作用。不僅如此,當狐麵護法獸張嘴咬住其中一人的刀時,他馬上倉皇失措地扔下刀不管。

他還很年輕,是名剛過元服(注:日本古代的武家男童十二歲就算成年,會在十二至十六歲間舉行元服儀式)的年輕武士。算起來明顯生於隻原合戰後,雖貴為武士卻不曾參戰——這世代並沒嚐過以命相搏、戰場廝殺的滋味。特別是福島家,沒參與大阪夏之陣一役,因此家臣裏又多了些不識合戰滋味者。

總之——

「這、這、這家夥,是怪物啊!」

另一人也邊叫邊揮刀,但普通的刀本來就對護法獸起不了效用。

「兵衛。」

「是。」

他頷首道,口裏詠唱術言並向前踏出。

「——將之誅滅,吾刃。」

刀刃出鞘後迅速一閃。

護法獸正要咬上福島家家臣,卻在兵衛的攻擊下煙消雲散。

雖然出刀斬殺……護法獸還是死不了。

有著狐狸樣貌的護法獸再次顯像於空中。

然而……這次兩頭護法獸皆緩緩飄於半空中,並沒有對兵衛及福島家臣發動攻擊的跡象。恐怕起因於兵衛不抱有敵意、無意加害護法獸的守護對象,所以它們未將他列入攻擊對象——另一方麵,福島家家臣光顧著害怕,似乎也沒了惡意或敵意。看這樣子,兵衛出手攻擊後為之消散,護法獸又重啟了——並將福島家家臣排除在攻擊對象外。

「……這麼看來……」

詩織驚訝地繞到機獸車對側。

過了一會兒,她帶出——胸口衣襟有些淩亂的沙霧。

「藉調查之便順道撿甜頭?」

遭到詩織冷眼瞪視,兩名福島家武士縮了縮脖子。

「這還真是……他們都是些血氣方剛的年輕人,還請您大人大量。」

長尾和勝加進來當和事佬——之後目光銳利地直瞪那兩名年輕武士。接到家老投來的譴責目光,兩名武士屁滾尿流地逃離現場。

目送完他們的窘狀後,詩織再次轉眼看向沙霧。

「這位養了不得了的東西呢。」

說著,她執起沙霧的手,將袖子推高至手肘處。

白皙手腕上刺著術言——導術回路顯露在外。

「……」

沙霧默默無語。

詩織看了又看、毫不客氣地望遍那些刺青,接著喃喃說道:

「護法獸——我還是第一次看到實物顯現。」

「……」

「我等不是你的敵人。目前不是,相信我。可以把那些護法獸收起來嗎?」

「……紅蓮跟白亞……憑我的意誌……沒辦法……控製……」

沙霧垂下視線說道。

紅蓮跟白亞,是那兩頭護法獸的名字嗎?

「我懂了,那是一種『裝置』吧。」

詩織歎了口氣,抬眼環視在場同伴。

「各位,快退開。那隻是用來保護她的裝置罷了,我等不惡意相向,它們就不會現身。」

「……」

詩織的部下們麵麵相覷,放下搭住佩刀的手。

這時,護法獸的身影總算搖晃起來——接著消失無蹤。

廣場上的氣氛頓時鬆懈下來。能使導術劍法的詩織及兵衛暫且不提,普通武士可無法與護法獸抗衡。盡管天部眾的部下以勇猛果敢著稱,但麵對無法用刀砍殺的對手,他們也不得不警心提防。

「——話說——」

詩織轉頭看向曉月,開口說道:

「她在白天現場那一直對你張望,所以我把她帶來了。你們是什麼關係?親戚?或者另有解釋?」

「……」

毫無關聯,是個不相幹的女人,曉月雖可以這麼說……但若因此被放走,可能會失去沙霧這個與九十九眾有所關聯的線索。若當成自己人一塊被拘捕,對曉月而言會省事許多。

基於上述想法——

「她是我的女人。」

曉月選擇做此回應。

「……!」

「哦?」

詩織饒富興味地笑了——沙霧則吃驚地抬起臉龐。

「原來是這樣?」

詩織在曉月跟沙霧間來回看了數次,最後聳聳肩說:

「那我問你,她的名字叫什麼?若我硬是逼問她,護法獸又會跑出來,到時就麻煩了,由你來答比較方便。」

「她叫——陽炎沙霧。」

曉月給出答案。

隻聽過一次,但應該沒記錯。但漢字怎麼寫就不知道了。若被問到這點就麻煩了——

「陽炎、沙霧……?也好,姑且當她是陽炎沙霧吧。」

詩織不減笑意地點點頭。

這名機士已經損毀。

毀的不是肉體,而是心靈。

「嘎啊,嗚嘎!」

他像隻野獸般發出低吼,一個勁地駕駛機關甲胄橫衝直撞。

中級機關甲胄的職神是用雜靈混充而成,無論善惡,判斷力都很低落……就算機士狀態有異,它們也隻會回饋跟往常一樣的反應。就算機士的行為已經支離破碎,它們也不會出言勸諫,或自行判斷停駛機關甲胄。

「嗚啊,啊啊啊!」

機關甲胄胡亂地揮動手腳,有時還跌倒——不過,它仍然沒有停下,抬手將周圍的樹木掃倒,舉腳踢動砂土。

它右手拿著出鞘的刀,揮到一半就嵌進其中一棵樹裏——拔都拔不出來。這是由於導術結界的作用程度僅能令機體動作,斬擊威力也一落千丈。

「噫噫噫噫噫噫噫?」

機士發覺刀無法自樹身上拔出後——索性棄刀不管,再次操縱機關甲胄橫衝直撞起來。

就在他前方——

「……」

有具白色機關甲胄,它俐落地迅身閃進,這事就發生在下一刻。

「也該鬧夠了吧?」

出聲一問的同時——白色機關甲胄拔出身上的刀。

兩把刀譜出雙螺旋,以怒濤之勢襲卷。

銀色軌道交叉而出,失控的機關甲胄與裏頭的機士麵臨相同命運,遭人斷麵剖開。若導術結界有完全運轉,鮮少會被剿滅到這種地步。

「……」

那具機關甲胄就這樣走了幾步,從白色機關甲胄身旁穿過——似乎到這時候,它才注意到自己被砍了,失控的機關甲胄上半身分家,自下半身滑落。

斷麵噴濺出紅色液體。

那是權水——還混入了機士噴出的血花,逐漸在倒地的機體四周浸染開來。

「——嗯。」

白色機關甲胄將雙刀收回刀鞘,若無其事地轉身離去。

「——權水循環器,運行中止。導術結界,朝第一等級置動。」

伴隨職神宣讀,機關甲胄〈冰影〉的機體旋即放鬆下來。

「〈冰影〉已進入待機狀態——主上。」

「……」

做侍童打扮的職神微微行禮,九十九帶刀接著打開愛機背蓋,從那裏降落到地麵上。〈冰影〉以垂首姿態立於原地。此處是一座洞穴內部。

但這裏與多數岩穴迥異,不僅是前後左右,連上方都大開寬敞。要是有那個打算,其規模似乎也能在裏頭建座小型城塞。四周全被岩石包圍住,但洞內一片寬敞,不會令人有窒塞之感——到處都燃有篝火,亦不會身處黑暗。

可說是個上乘的藏身處。

如今雖已滅亡,但從前的太閣秀吉權勢驚人,甚至能暗中打造這種秘密據點。更有傳聞指出,這座岩城要塞的相關建造人員無一幸免,在完工時全遭到斬殺。由於做下殺人滅口的動作,秘密才能不外流地守存到現在。

「真可說是防過頭了呢。」

帶刀露出諷刺的笑容,喃喃自語道。

說起這座隱密據點,當真隻有秀吉的直屬親信、隻有一部分重臣知嘵。

然而——

「辛苦了。」

帶刀自〈冰影〉機體降下,有個男人在岩室盡頭等他。

男人左右跟著兩名疑似臣子的高大武士,讓他看上去顯得相對矮小。長相斯文又有些文弱,感覺缺少武士該有的魄力。倘若不知道他的底細,猛一看肯定很難察覺這男人曾擔任過大軍將領。

不過——唯有一點。

由於他相貌俊逸,一道大傷疤自額前橫至眉心,相形之下更加醒目。那刀傷似乎是受人惡意蠻砍所致。有如龜裂之痕,像把男人的臉劈成兩半,醞釀出奇妙的視覺印象。

「治部少輔大人……拿來試驗那個固然無妨。」

帶刀朝男人說道:

「但您得確實善後才行。我等可不是存著玩玩的心態出手相助。」

「……這我明白。」

男人麵無表情地回答:

「果心大人、九十九眾對我有恩,我必定不忘。」

嘴巴上說有恩,但那語氣音調並無半點喜怒哀樂。

「這話並非要人惦念恩澤,但若行事不慎,您的計劃將付諸流水,還望您明白我等並不樂見此事。」

帶刀如是昭告——末了補上一句:

「幕府的手下似乎已經出動了。」

「德河的走狗?」

刹那間——那張有如麵具的臉龐出現龜裂。

額上的傷幾乎像要滲出鮮血,發狂扭曲的表情占據了男子臉龐。跟剛才的麵無表情落差大到幾乎判若兩人。

「天部眾似乎到江羽町來了。」

相反地,帶刀說話時語氣相當冷靜。

然而,眼下男人看起來根本聽不進帶刀的話——

「喔喔,喔喔,既是如此……既是如此,得加快腳步才好!畜牲!你這畜牲!德河!德河!一隻忘恩負義的鼠輩竟敢擁幕府——」

「……」

帶刀定睛注視激動的男人一陣子。

突然間——他視線一轉,瞥向岩室最深處。

「……嗯。」

眼裏看著蹲居於該處的巨大黑影,帶刀臉上浮現出一抹淺笑。

這番光景……就好像戰事進行到一半。

話雖如此,此話並非在形容血腥廝殺。

反倒是——有股令人食指大動的香氣,緩緩飄散在四周。

「哎呀,這場景讓我回想起初次上戰場的事了呢。」

莫名感到開心的這人正是兵衛。

詩織率領的第九天部隊,一行人借用福島家廣場,停了幾台機獸車——從其中一台車裏取出大鍋,著手料理以海鮮為主的鍋物。

食材方麵,由於白天幫忙鎮壓騷動,江羽的町民及漁民們便進奉許多物資當「謝禮」。武士特意賭上性命救助區區町民,想必這種事非常罕見。

福島正憲對第九天部隊的存在有所忌嫌,令他們對供食感到不安……所以詩織就順水推舟,大大方方地收下物資。

「像這樣在野地生火、烹煮鍋物,正是戰場的——」

「是是是。」

詩織聽了苦笑起來。

事實上——兵衛雖連聲戰場來戰場去的,但他親臨戰場的經驗僅僅兩次。他完成元服時正好是隻原合戰那年……之後,他以武士身分上戰場的機會也應僅有大阪冬之陣、夏之陣。把話講得更白些,戰場夥食並非都是這種海派煮食。

一旦進入守城狀態,屆時餐餐應該就得以味噌繩(注:日本古時的行軍簡糧之一。拿繩子浸泡味噌後曬幹,讓士兵綁在身上帶著,以利在戰場上烹煮)或其他有限儲糧少量果腹,小口啜飲井水,必須忍耐低於粗茶淡飯的慘澹飲食,移往合戰場之時,亦隻能邊走邊吃兵糧丸。

當然,年僅二十歲的詩織縱使武藝精湛,仍是沒親身體驗過合戰。

正因如此,兵衛動不動就找機會向詩織講解「合戰心得」,他八成是把那當成自己的任務並引以為豪吧。

暫且拋開那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