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喔喔喔喔喔喔!」
被人拖出後,男人從機關甲胄的裝甲上滑落,在地麵胡亂揮動手腳——看那樣子就像不諳事世的嬰孩——一味持續著意義不明的叫嚷。
●
「——斬破,吾劍。」
有人詠唱術言。
腦海裏同時浮現因果式流,將之注入劍身——斬下。
雖然隻是單手攻擊,但斬擊蘊含導術之力,一刀砍飛那崩塌並擋住去路的瓦礫,詩織前方開出一條逃生通路。
「好乖好乖,已經沒事了。」
她哄著抱在左手上的嬰兒,並收刀入鞘——一手搭向剛才砍出的出口。這時有人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又在下一刹那使勁一拉。
「詩織大人!」
此人正是兵衛。
他身旁有兩名部下站著,臉上都露出安心的表情。
「您又做些魯莽的事了——」
「嗯。抱歉啦。」
對正要進入說教模式的兵衛道歉後,有名女子跑向她——應該是母親,詩織便將抱在手裏的嬰孩遞出。
「又吉!」
「我看他應該沒有受傷才對。」
「武、武士大人,多謝相助……!」
女人為了抱孩子忙得不可開交,隨後而來、應該是她丈夫的男人深深一鞠躬,代為致謝。
「別客氣啦。這沒什麼,舍身本來就是武士的職責。」
詩織麵泛苦笑應道——接下來就像在趕貓狗似地、動作相當隨便地,朝那對夫婦擺擺手。事實上,這舉動是詩織在掩飾害羞之情,恐怕隻有兵衛察覺到這點。
盡管如此,她還是目送多次鞠躬、逐漸遠去的夫婦及孩子——然後才轉向兵衛。
「要是半路上又坍塌下來,可能就有點危險了。」
尤其是緊鄰在旁的防火樓,如果倒向長屋這邊,詩織跟嬰孩肯定會被壓在裏頭。
「正因如此……才要請您更加謹慎,已經建言多次了。」
「會不會是阿藝藩的機關甲胄,是他們及時趕到這來?」
無視兵衛的牢騷,詩織朝他問道。
半路上,機關甲胄的破壞活動突然中斷。
關於這點,詩織認為它遭到阿藝藩的機關甲胄壓製。不管從哪個角度想,詩織的部下叫來機關甲胄都不可能那麼快。應該是碰巧,基於某些原因有機關甲胄在此待機,這麼想是最合理的解釋了。
但……
「不,其實是……」
兵衛等人不約而同朝某個地方看去。
那裏有著剛才失控的機關甲胄,整具俯倒在地。
就在一旁不遠處,有個男人發出奇怪的聲音、手腳胡亂擺動。除此之外,還有一名年輕人站在他身旁。就隻有這些,並沒有其他機關甲胄在場。
「莫非——就他一個人?」
詩織瞪大雙眼說道。
「您猜得沒錯……這事實在令人吃驚。」
兵衛大概將整段過程盡收眼底,他朝詩織答道。
「對方似乎有使用導術劍法,話說回來……」
眼見小夥子收刀入鞘——大概知道機關甲胄完全停擺了,一群看熱鬧的家夥原本屏住呼吸,這下陸續歡聲鼓舞起來。
在此同時,稍遠處傳來機關甲胄接近的腳步聲。
應該是詩織的部下回來了。
不過——
「話說回來,兩位武士大人都身手了得呢。」
「剛才那個,應該就是導術劍法吧?」
「武士大人紆尊降貴對町民之子伸出援手還真是稀奇呢。」
「那邊那個看起來像浪人欸?」
圍觀民眾興奮地交頭接耳.詩織則稍事聽了一會兒……
「恕我冒昧。前麵那位刀客,還請留步。」
眼看該名青年轉身背對倒地的機關甲胄,正打算離去,詩織便出聲喚人。
●
「恕我冒昧。前麵那位刀客,還請留步。」
有人從背後叫住自己。
曉月一時大意地停下腳步,他立刻感到懊悔。現在四周都擠滿了圍觀群眾,他應該裝做沒聽到,直接混入人群才對。
是誰出聲叫人,曉月心裏明白。
是那名天部眾女成員。
曉月沒有轉過頭去,這下該怎麼辦才好,他煩惱了一瞬——
「就是您製伏了那具機關甲胄對吧。」
天部眾女成員的聲音離自己愈來愈近。
在此同時——緩緩地繞過一大圏,疑為她左右手的中年男子似乎想截斷曉月退路,現身在他前方。
被包抄了。
「托您的福,我成功救到孩子。在這向您道謝。」
「嘖……」
曉月啐了聲。
實在是——他真為自己的大意感到火大。
機關甲胄裏的人莫非是九十九眾——他是有這麼懷疑過。但現在想想,最重要的還是活人遭機關甲胄蹂躪,這副情景更令曉月無法忍受。那些景象與至今仍未褪色、夜夜折磨他的惡夢重疊在一起。
剛才真不應該多管閑事。
他真的這麼認為——但為時已晚。
不經意地朝旁一瞥——就在那群圍觀群眾裏,他還看到不停注視自己的沙霧。
看樣子她過分老實了,當真聽曉月的話,最後並沒有逃走。
「居然以一介血肉之軀挑戰機關甲胄,真是膽識過人。」
背後又傳來天部眾女成員的聲音。
「還是為了救町民的孩子。」
曉月剛才多管一番閑事,對方似乎誤解他跟自己一樣,是為了救孩子才出手——不,似乎往那個方向解釋了。曉月差點脫口否認,不過,他還是把話說完。
「……不管是町民或武家出身,被打都會覺得痛,隻要受傷就會流血。這點任誰都一樣——大家都是區區人類。」
「聽您這麼說,確實沒錯。」
天部眾女武者說得感同身受。
「話說回來,您尊姓大名?」
「……」
「您是某地的藩士(注:從屬各藩的武士)嗎?看您的身手定是有名武士。哎呀,這還真是失禮,我是德河幕府天部眾第九成員,名喚朽葉詩織。」
又近了一步,不,是兩步才對,聲音愈來愈近。
雖然很想回頭,但曉月硬是按捺住衝動——在這回頭會讓人有機可趁——他一直垂著右手,這時悄悄運勁。
「還請您務必告知大名——」
非常細微,鋼與木發出磨擦聲。
刀身出鞘——當對方察覺這是居合劍法的拔刀聲時,曉月已然抽刀轉身。兩道銀光迸裂。
然而刀與刀並未擊中彼此,曉月的居合斬拔向無阻虛空,那名女子則壓低身體放出斬擊,掃過曉月的額頭。
「——!」
曉月下意識溢出呻吟。
缽金遭人自額際斬斷滑落,就發生在下一刻。
●
「——鬼?」
感到吃驚之餘,詩織的動作頓住……僅隻一瞬。
然而,那一頓造就破綻。
青年反轉手裏那把刀,將詩織的刀彈開。
「——!」
不愧是天部眾成員,即便使肉身之劍術也不會讓武器掉落出糗——但是身體卻大大失去了平衡。
看準時機往前踏,青年又揮出一記斬擊。
詩織側身避開,蹬地拉開距離。
兩人的武器都是刀,詩織那把攻擊距離較長.隻要置身於對手攻擊距離的半步之外,就能單方麵施予攻擊。
詩織下了如是判斷。
除此之外——
「天之理、地之理、人之理,我以三理導引因果!」
兵衛的術言詠唱聲傳來。
「製伏敵人吧,吾劍!」
喀嗡!天空發出咆吼,一陣烈風刮向那名青年。
青年側過頭去——
「速從我意現身,權刃丨」
他亦唱起術言,伴隨刀光一閃。
烈風撞上某種無形物,朝青年左右大幅度奔流。
雖然同為導術劍法,但從術言就可得知所屬流派有異,所以詩織也不了解其中細節。不過——青年八成是以力場做為刀刃,藉此劈開風流。利用力場製出虛構刀刃,這種技巧適合用來斬斷同為無體物的攻擊。
「嘖——」
然而,青年並未對自身技術的精湛感到自滿——他反倒啐了聲,朝一旁跳開。
詩織追著他的動向揮刀。
鋼鐵相噬之際敲出尖銳的悲鳴聲。
「唔——」
「好啦,這下分出勝負囉。」
雙方互製較勁,詩織隔著刀,麵帶笑容地說道。
越過青年的肩頭,詩織看到兵衛正從他背後接近。
青年恐怕也注意到了——當他跟詩織以刀製刀、相互較勁而被牽製住時,就已經了無勝算。孤身對付兩名以上的對手時,一旦被其中一人牽製,受製人就無法應付其他攻擊。
不過……
「曉月大人!」
疑似有個年輕女孩出聲叫喚,通道深處——在機獸車的停泊廣場上,有道巨大黑影緩緩起身。
「那是……!」
兵衛朝那個方向轉頭,驚愕地叫道。
以黑色為基調,機身各處穿插著朱色,紅黑相並——是那具機體。
其身姿散發令人不寒而栗的迫力,隻要看過一次就難以忘懷。
「是之前那具機關甲胄!」
「……果然沒錯。」
相對地,詩織卻露出了然於心的笑容,並對青年說道:
「你的動作似曾相識。本來我還半信半疑的——」
機關甲胄動作時,會將機士的一舉一動原封不動、極為忠實地反映出來——正因如此,它才會被人稱作甲胄。有如以職神為媒介、讓機士附身於鋼鐵機體上,這麼一來,就連細微的慣性動作也會毫無遺漏,如實地呈現在外。
「不過,真沒料到你是鬼。難怪這麼強。」
鬼對導術的適性異常優秀。
亦即當機士也會有優秀表現——在機關甲胄的一體化上,鬼很快就能同步。當然了,在個人武術能力同等的情況下,與普通的機士一比較,鬼自然是占上風。
「快投降吧。」
詩織斂去笑容說道。
「雖然看樣子似乎換人駕駛了——但若非原本的機士,就算是機關將,還是會敗在機兵手下。再者,我方可有兩具。」
詩織如此說完——看向正朝這邊接近、由部下駕駛的機關甲胄。
兩者皆手持長槍,隨時可以對黑色機關甲胄進行突擊。
基本上,機關甲胄在操縱時必定會有「適應期」。
職神會讀取機士的動態習慣及導術適性,舉凡展開導術結界、對機關甲胄進行傳達都需要適應期,期間會出現各種反覆摸索。
反過來說,當機體習慣特定機士後,若換其他機士搭乘,機體的性能就無法充分發揮。須再次適應其他人的動態習慣,這又需要一段適應期。
總而言之,就算駕駛員不是慣乘機士,而是由其他人換乘,機關甲胄還是能展開最低限度、足以讓機體行動的導術結界……但要與敵人對戰將是件不可能的事。
「曉月——這是你的名字嗎?」
「……」
青年並沒有回答,不過,他慢慢抽掉注入刀身的力量。
詩織也跟著拿開刀身——刻意先在他眼前收刀入鞘。她會這麼做,正是要昭告青年這場對戰已經無法改變結果了,藉此鄭重提醒他。
青年——那位名喚曉月的鬼,他先是歎了口氣,接著也收刀回鞘?
之後,曉月就像在說「我認輸了」般,將雙手舉起。看樣子他認為棄戰比較明智,或者是他還握有什麼起死回生之術,表現才會如此從容。
雖然對詩織而言,她沒辦法判明——
「這樣東西就先收繳了。」
兵衛自青年背後逼近,將他的刀取走。
●
一連串事情接一一連三地發生在眼前,沙霧看了隻能呆愣在原地。
曉月被疑似天部眾成員的那群人帶走了。
這就表示,沙霧已經恢複自由——但她卻——
「我……」
沙霧不知所措地東張西望。
她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畢竟,靠自己的意誌決定事情,是她從來沒做過的。
一直以來都是隨波逐流,就隻是這樣,隻是活著而已。不,她隻是沒死而已——沒辦法死去,至於積極求生,大概連想都沒想過吧。
她會一直活著,單純隻是護法獸會排除危險罷了……就連那個導術都一樣,並不是出於個人意願施加的。當自己渴望些什麼時,那些事真的會實現,這種經曆未曾有過——正因為這樣,她變得什麼都不渴望了。
宛如一縷幽魂。
跟人偶沒兩樣。
自己真是活生生的人嗎?
連這種疑問都出來了。不過——就連細細探討生死一事,不知不覺間也倦了。
然而……
「——公主殿下。」
「——!」
無意間被人一喚,沙霧立即縮起身子。
有人自背後接近她,並出聲叫喚沙霧。
沙霧沒有轉頭。她不敢轉頭。
「公主殿下,原來您在這種地方……」
「請您跟我等回去……」
「——!」
自左右湧出的兩道人影將她包夾住。
兩人的打扮跟尋常町民一樣,乍看之下並沒有什麼不對勁——
「公主殿下,石田大人也在等您——」
「——不要!」
沙霧不由得發出叫喊。
被她這麼一叫周圍的人全看向沙霧。
這情景來得突然,似乎對人影造成壓力。兩人悄聲無息,離開沙霧時盡量不讓人起疑,相繼離開現場。
不過……
「不是的,我……我已經不是了,我不是……公主……!」
沙霧當場蹲了下去,語帶呻吟地說著。
「我……隻是……陽炎……沙霧……而已……!」
見她如此——來人不解地露出詫異表情,看似天部眾成員的女子朝沙霧走來。